“老段，对不起，你家的宝贝儿子造孽太多，老天也看不过眼。”齐高宗低声道，疲惫多过感伤。

“陛下，我老了，想回到家乡，过平凡日子。其实，要论造孽，我不比琏儿少。能爬上这个位置，谁的手头能够洗尽别人的鲜血。只是，琏儿本性坏得彻底，而我尚存一丝良心。这也就是所谓的父债子偿吧，琏儿死了，换我衣锦还乡。”段慈恩老泪纵横，向齐高宗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显然是去意已决。

语罢，晴生点点头，尔后轻拍欧阳詹的大手表示安抚，跟随崔瑢进了后头的小院，独自去了菊生的卧房。

不错，崔瑢允许晴生同菊生说悄悄话。

段慈恩走后，齐高宗开始反思自己欠下的债务，发现数不清楚。

打从文昭皇后地宫出来，晴生的身子骨就变得格外差劲。崔瑢瞟了一眼，也暗自惊讶，生出惋惜情绪。瞧这抹白蜡色，随意来一阵萧瑟秋风就会被吹倒，全靠意念强撑着。

“晴生，你是不是想对菊生说悄悄话？”崔瑢问道。

他隐约知道真相了，心底有些酸涩，觉得活着真累。

老实说，他情愿他的生母是下贱的船娘。

这样，他还有机会原谅齐高宗和欧阳皇后。

“太祖皇帝临终前下了一道秘密圣旨。日后若是寻到文昭皇后的后人，归还帝位，以报答文昭皇后当年拼死护住清河崔氏的恩情。但是，大齐已经创造了盛世繁华，不应该倒退回大魏。”欧阳詹沉声道。

“陛下，二皇子殿下背负船娘生下的贱种这个恶名很久了。好不容易找到个知心人，愿意过安分日子，你还要为难他，他如何不埋怨呢。俗话说得好，千万别招惹一无所有之人，因为他们什么都敢牺牲。”工部尚书段慈恩是过来请辞的，乍然瞧见齐高宗发脾气，早已见怪不怪，便语重心长地叹道。

段琏的死，段慈恩很难释怀，又不得不释怀。

多谢皇恩浩荡，段琏死后，没有留下恶名。

“畜生，养头猪都没他这么白眼！”齐高宗听完冯公公一字不漏的汇报，推翻九尺和田墨玉龙案，勃然大怒。

他知道，他的解释苍白无力，他始终摧残了一位无辜少妇。而且，若不是净然师太的出现，崔瑢至今被蒙在鼓里，继续承受着骂名。

“爹爹，我想看神仙姐姐。”晴生忽然松开欧阳詹，奶声奶气道。

说到卖惨，齐高宗就从未赢过段慈恩，只能认输。

“老段，你辞官，朕不批，除非你有法子劝说老二迎娶清平县主。清平县主孝顺，为了达成阿洵的遗愿，都求到朕的跟头，朕能不答应么。再看看朕的儿女，没一个成器的。老大被媳妇玩弄于鼓掌之中，老二是白眼狼，老三成日混迹江湖，老四围绕着陆院长打转，老五病恹恹……”齐高宗说着说着，当真觉得自己悲催，无奈叹气。

“陛下，至少您的儿女健在。”段慈恩哽咽道。

可惜，段慈恩可以辞官，他做不得太上皇。

这厢齐高宗接受了段慈恩的请辞，那厢丞相欧阳詹带着晴生前往璞玉记看望菊生，气氛略微尴尬。

“谢谢二皇子殿下，你和神仙姐姐一定要幸福哦。”晴生笑道，在秋阳的映照下愈发苍白，仿佛随时枯萎。

接着，晴生跨过门槛，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窗，唯恐被旁人听见，才吃力地拖着靠背椅，坐在宁古寒玉床边。

“神仙姐姐，我知晓你的秘密了。有寿客古国，以菊花为国花，毗邻黄泉路，专程给鬼差办事。你的右眼，好像是丁香紫。”晴生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菊生微闭的水杏眸子，笑道。

所以，神仙姐姐倒在血泊刹那间，晴生恍然大悟，当即画了秋实阵，替神仙姐姐续血。每一位异瞳色，都可以为神仙姐姐续血，这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小时候，我哭着问娘亲，为什么我的左眼是宝石红，活像个怪物。娘亲说，我的左眼，必定有存在的意义。”晴生摸了摸空洞洞的左眼，小大人般笑得云淡风轻。

“神仙姐姐，爹亲曾经伤害过二皇子殿下，由我来偿还，好不好？反正，我蛮想念娘亲的。”晴生从腰间系的香囊袋里取出一朵纯白芍药绢花，别在菊生的发间，忍不住咳嗽几声。

这朵纯白芍药绢花，可以换回神仙姐姐一条性命。

然后，晴生陪着菊生，又自言自语许久才出了卧房。

“爹亲，我想吃古楼子，羊肉馅料一定要足够。”晴生主动扑入欧阳詹的怀里，笑得像个七八岁孩童，当然他本来就是七八岁孩童。

崔瑢见状，一缕悲伤感，从心头爬上眉头，便轻轻低头。

“好，除了古楼子，还可以吃毕罗，眼下正是蟹黄毕罗最美味的时节。”欧阳詹赔笑道，喉头咽下一股咸腥味。

他始终没有和崔瑢正经道歉，便牵着晴生离开。

“菊生，我不想娶县主。”崔瑢摘下那只纯白芍药绢花，收藏于白玉镂雕荷包式香囊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

云梦泽裴药王裴妙珍，乃永福帝姬司马嫱与恒山王裴元卿的后人。凭借纯白芍药绢花，可以请求裴药王救命。可惜，裴药王只收了清平县主纳兰璇玑一个徒弟，据说特别护短，怕就怕十朵纯白芍药绢花都不够裴药王赖皮。

第二日，小厮阿凡匆匆告知，丞相府传来的噩耗。

崔瑢当时正在替菊生品尝古楼子，竟是握不紧筷子，砰然坠落在地。他终究还是取出纯白芍药绢花，别在菊生的发间。

纯白芍药绢花，自永福帝姬司马嫱继承药王衣钵后，成为药王信物。见纯白芍药绢花，如见药王，药王应当遵守救死扶伤的承诺。不过，信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欧阳丞相，晴生可以进去，您还是留步吧。”崔瑢轻声道，小山眉轻卷黯黯春愁，丹凤眼映照寂寂残光，实在是笑不出来。

段慈恩这些时日静下心来查探段琏做的缺德事，光是安康金矿、五石散作坊这两大罪状，足够段琏死一千次一万次。

有时候，段慈恩也会怀疑，是不是人真的有高低贵贱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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