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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不平静的一九七一

  • 作者:作家bpAjrt
  • 类型:短篇文学
  • 更新:05-07 11:36:29
  • 字数:10094

但不高的成本也需要成本啊!十口之家,靠一个人领工资,压力始终是存在的。

其实,早在佩珍出生后,桂嫂子就和丈夫商量着要去做节育。在那时,这绝对是一个时髦的想法。

“钉螺是血吸虫尾蚴的中间宿主”。这样说可能大家还是不明白。大字报就这样刷在墙上,可能连刷字的人也没弄明白。

血吸虫会通过人的毛孔进入到血管,然后在肝脏中寄生。他在人体内可活够十四年,用吸盘牢牢地吸附在肝脏的血管内壁。虫卵再通过胆囊进入肠道,通过病人的粪便进入水体。虫卵孵化出的幼虫,必须靠寄生在钉螺体内继续长大,由尾蚴变成毛蚴。毛幼长成后,从所寄生的钉螺体内出来浮到水面。靠鞭毛摆动游走,找机会钻进人蓄的毛孔。

马寅初第一次提出要计划生育是在一九五三年。但中国从一九七一年才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这之前节育并不普及。马寅初提出要控制人口的理论时,还真的有不少人接受他的观点。

没有人能确定飞机撒下的是什么药。几个有见识的人说是漂白粉,各种动物不是毒死的而是呛死的。这种说法很快在人群中传开,大家都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因为这样一来,大家就都可以安置泰然的享受那些难得的美食了。

事情的结果似乎也印证了“漂白粉”之说的真实性。没有人在吃了被毒死的鱼鳖出了生命危险的,最多不过是大口吃鱼,被鱼刺卡到喉咙罢了。

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来消灭一种比米粒略长,直径只有绿豆大的钉螺呢?而且过程中还动用了飞机,甚至不惜造成整个范围内,几乎所有水生动物群体灭绝的生态灾难。

孩子们口中的“羊咩咩”不是羊而是蜻蜓。

杀虫药从飞机尾部不停吐出。一开始是一道白烟,降落过程中逐渐分散,落地后还能清楚见到白白的一薄层。

说是消灭钉螺,整个水生动物却都无一幸免。

春节本来就是岛上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来走访的亲朋戚友不少。女儿的出生最是时候,到贺的人们络绎不绝,喜庆中夹杂着忙碌。

特别是家里的女主人要坐月子,奶奶年纪又大,家里的活就显得有些凌乱起来。好在新民差不多己能独挡一面了,里里外外忙进忙出的,如果全靠那些阿姨、婶婶、伯娘们帮忙,事情恐怕只会有越帮越忙的份儿。

来帮忙的人都是真心的。但那种困难年代,有人会产生些吃大户的想法也难免。

大年初四,一个新生命降临到这个岛上人家。

各种鱼类、黄鳝泥鳅、螺狮贝壳、龟鳖青蛙,甚至于岸边的蛇鼠、空中的飞鸟全在消杀中被毒翻。没有人警告说这些被毒杀的动物不能吃,反过来理解就是没有问题了。

沿湖的村民倾巢而出,手持木桶、竹篮、筲箕、布袋等一切能装东西的工具,涌向湖滩浅水区域,只要是有肉的东西都捡将起来带走。

孩子多,自然是福气。养育的成本也并不高,大的带小的就带出来了。

其实在这个家里,孩子们中间已经有两个“满”了——小满和再满。晓春出生的时候,大家称他为小满。桂爹当年刚好四十岁,“四十而不惑”,以为得了这个男孩就不会再生了。紧接着两年后再春出生,就叫做再满。心想这次真的是不会再生了。

齐满的出生,使家里有了三个女孩、三个男孩,齐齐整整、圆圆满满。应该是真的不会再生了,再生就要满到溢出来了。

年节过完,冰雪化去。当春回大地的前夕,政府组织对洞庭湖区进行了大规模的钉螺消杀行动。

长江中下游地区血吸虫疫情爆发,惊动了国家的最高层。领袖挥笔写下诗句《送瘟神》,中问有一句描述历史上疫区的惨烈境况:“千村薜荔人遗失,万户萧条鬼唱歌。”他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瘟神送走,彻底解决血吸虫危害疫区群众的问题。

没有钉螺,尾蚴就会长不大而死掉。消灭钉螺,就打断了这条传染病传播途径的一个必要环节。

政府为此还成立了专门的机构。机构的最基层叫血吸虫防疫治疗站,简称血防站。泉家河镇上就有这样一个站。

桂爹知道杀灭钉螺对渔民肯定是一件好事,他也见过不少得这种病的人。可他自己从来没有重视过,也不知道怎么去重视。只是听人家讲,在浅水区域才有这种虫子,所以在浅水的地方尽量不要去接触湖水。

对一个渔民来讲,不接触湖水是不可能的。既然不可能,也就说不上注意不注意了。毕竟人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吃、穿和活下去。

但在杀虫期间,他坚决不让孩子们去捡死鱼。要说去湖边捡死鱼,这一家人比谁都来得更方便,真的是近水楼台。但他知道,既然药性那么大,什么东西都死掉了,人吃了被毒死的东西就一定没有什么好处。

水涨起来,上游的鱼被流水带过来,深水区的鱼也会游过来,很快填补了这片曾经的生命禁区。也算得上是对被破坏生态的一种自然修复吧。

除了渔民当年捕获的鱼受些影响,杀钉螺这件事就渐渐地从人们闲聊的话题中消失了。

夏天,身体一向硬朗的奶奶突然病倒了,并且很快就撒手人寰。

奶奶这一年八十岁,孩子们最喜欢围在她身边转,听她讲述那些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就算她重复着讲同一个故事,孩子们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奶奶的突然离去,让孩子们都很伤心,当然,最伤心的还是桂爹。他自己选择了当渔民这条路,让父母跟着他颠沛流离,让家人为他担惊受怕。现在的生活是相对稳定了一些,但他还没来得及让他们享受什么好日子,母亲就离他而去了。

安慰他的人不停地告诉他,要他节哀顺变。又说奶奶这么长寿,而且离去得也很安详,没有受病痛的折磨,是她这么多年做善事积德的福报。做儿子的不但不用伤心,而且应该高兴才是。还搬出一个词儿,叫什么“风流孝子”。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都是出于关心。

奶奶生前曾提到过,要在百年之后安葬到老家去。她对每年突然而致的洪水仍然心有余悸。

为了满足她老人家这最后的心愿,葬礼就在老家银田湾里举行。有朋友们和族人鼎力相助,葬礼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隆重而又节俭。这让不少上了年岁的邻居老人赞不绝口,且带着几分艳羡。

桂拿披麻戴孝、忙里忙外,做好一个孝子所应该做的和能够做的一切。

临结束,他特意领着再春到坟前,额外再给奶奶磕几个响头。并告诉儿子说:“你永远要记住,你的命是你奶奶捡回来的。”

那是一个近乎残酷但却真实的故事。再春出生于一九六七年中秋后不久。天气转凉了,但还不是太寒冷。他体质弱,生下来就没有了心跳和呼吸。接生婆婆查看过小孩,觉得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就放到澡盆里顺手塞到了床底下,忙着去照顾大人去了。

奶奶听到又生了个男孙,却没能救活,心里特别不好受。她颤巍着小脚,自己走到儿媳妇的房间里去查看:就算孩子是死的,她也想看上一眼,毕竞那也算是来到过她徐家的人。

她吃力地将脚盆从床底下拖出来。孩子就那么赤条条随意地躺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是的,一个死去的孩子怎么会有动静呢?但他也不像真死了一样全身惨白。

奶奶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心想:“这么好的男孙怎么就死了呢?”她爱怜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感觉孩子的脸还是温润的。再探探孩子的鼻子,竟探到有微弱的呼吸。

奶奶一阵晕眩,当即跌坐在地上。她都来不及惊呼,胡乱地脱下身上的棉袄,迅速将孩子包了起来。这一幕刚好被接生婆婆看到。她当时一定以为,这个老太太是想孙子想疯了吧。

孩子被抱到母亲的身边。

桂嫂子为自己的疏忽惭愧万分,但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母亲的错。

奶奶事后还反复叮嘱儿子、儿媳:“你们可要用心带好这个孩子啊!他命苦,差点就没了。这也是上天安排到我们家来的,今后可不得了呢!”她话中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孩子在全家人细心照料下,不哭不闹日渐长大。没有奶水,岸上的“邻居”送来米糕,还特意用匙羹舀上一羹猪油一起送来;比别的同龄孩子迟学走步迟开声说话,哥哥姐姐们就耐心地教;不合群不开心,哥哥姐姐们就想方设法陪着他玩儿……

今天在奶奶坟前的响头,他是磕得极虔诚恭敬的。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哥哥姐姐妹妹都是妈妈生的,只有他自己的命是奶奶捡的呢?

四岁的孩子,他明白了奶奶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也明白了从今天起,他已经没有奶奶了。奶奶已经离他而去。

想到这里,他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周围的人就开始议论起来:“这孩子怎么了?你看这孩子多乖!多挂念他奶奶!”“真懂事!看着真让人心疼!”……

周围的人越说,孩子哭得越伤心,越是跪着不肯从奶奶坟前站起来。他也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叫懂事,什么叫让人心疼。他在过早地理解着那些本不该他现在就去理解的东西。

办完母亲的葬礼回到单位,桂爹就收到集体渔场需要拆并的消息。

要将原先的集体渔场拆销,人员以自愿为原则由新成立的国营渔场接受,所有业置包括渔船、网具、房屋等都由新单位接收。新单位的名称为hun省国营湘益来仪湖渔场。

洞庭湖由区域内的众多大小湖泊组成,其中较大的有东洞庭湖、大通湖、目平湖等。

来仪湖面积较小,也是洞庭湖的一部分,夹在岳阳地区的湘阴县和益阳地区的益阳县之间。

由两地共同成立一个国营渔场。这样,整个来仪湖就成了这个渔场独自管理,其他人不得染指了。因为该湖横跨两个地区,单位名称前面就只得冠以省份,而不是单位真正有多大。洞庭湖外湖则还是公共的,仍然是谁去捕捞都可以。

新单位下辖三个分场和一个捕捞队。总场部设在张家塘,一分厂也在那里,只因为交通方便。二分场设在黄狮矶,就是桂爹现在住的这个小岛上。小岛北边湖水不是太满时,会露出一大块黄土坑,外形像一只张嘴的狮子。三分场在湘阴县的车马,捕捞队则驻在扎芦花岗。各分场部互成犄角,扼守着整个来仪湖湖区。

凤凰湖在来仪湖的西北边,也都是洞庭湖的一个内湖。起名字的人选择了《尚书·益稷》中的那句“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将凤凰来仪拆开来给这对姐妹湖各占一半,一定是个风趣儒雅的人吧!起名字的人已无从可考,但他给湖泊留下的美丽名字,肯定会不断勾起世人的无限遐思。

桂爹毕竟是集体渔场的头儿,突然这样一拆并,肯定有一大摊子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虽然那只是一个几十人的小单位。

摆在面前最重要的一条是,并入国营单位,并不意味着他们将立即成为渔业工人。他们的农民属性是不可变更的。工人阶级那崇高的地位,在这班由个体渔民组成的集体劳动者面前,还是只能仰望,且可望而不可及。

这不仅伤了大伙儿的感情,也影响了单位拆并的积极性。另一个影响拆并积极性的事情是,集体渔场的捕捞业置,几乎全部由渔民们的原有家业拼凑而成。虽然由集体统一调配使用,但集体承认这些财产的个人所有权,在使用的时候会考虑适当的折旧损坏报酬。

国营大单位财大气粗,并不在乎这些规格不一的小船小网。这从另一方面,就直接影响了渔民们那本来就捉襟见肘的收入。而且,等他们人变成了国营单位的,捕捞工具就差不多是报废了。

一切以大局为重。桂爹只能逐个找伙计们做工作,同时将大伙儿的诉求汇总了,再去向新单位争取。

公家的事情忙也忙不完,家里也出了些状况。向来很有主见的大女儿新民吵着不肯去上学,要求到新成立的国营单位去上班。

新单位规划在泞湖垸的堤外再围个垸子出来搞养殖。东边从太茂行沿着地势较高的湖滩地筑堤,向北到黄狮矶,转向西边的大头矶,再向南经桡无矶,截断丰莲湖后,与天成垸的大堤合拢。将黄狮矶小岛围在新堤垸的核心。

动工再即,沿线已插满三角形的各色小旗。彩旗飘飘,迎风招展,似乎在召唤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立刻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的时代潮流中去。

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如火如凃、深入人心,早已让一代年轻人躁动不安。集体渔场职工的子女,却并不在安置之列。新单位主要安置的是城市知识青年。

新民感知到国家的召唤,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想再留在学校虚度光阴了。她要为国家的建设尽早贡献出自己应有的力量。

杀虫药是派飞机抛洒的。那是一种外形怪异的飞机:圆柱型机头外安装螺旋桨,机翼分上下两层,中间用钢丝连接起来,飞起来“嗡嗡”地叫,无论从形状还是响声来看都是一个巨大的“羊咩咩”。

初九立春,小生命初四降生。是这一年冬季的最后几天,是元结,更是圆满。桂爹给女儿起名叫冬元。

冬元是大名,还得有个乳名。奶奶开心得不得了,在孩子一出世就不停“齐满——齐满——”地叫。“满”在这里是指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也有结束和圆满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包含疼爱的成分在里面。这可能只是一家人当时的想法和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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