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照清和会不会因为周围人多所以格外来劲，说些会让他社会性死亡的话。

他点了点头, 直接转身朝于瑜走, 他没邀请照清和，但照清和却相当自在地端着碗跟了上来, 笑着问：“醉哥你一个人来吃饭啊？”

朝有酒不清楚于瑜怎么想，不过对他自己来说，他不是很喜欢和同一个人反复说到这些话题。

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饭，买了什么很喜欢的东西，遇到了讨厌的人……这些事如果正在发生，那么他能够沉浸其中，并且从这些普通的日常里体会到乐趣。

“我和朋友一起。”

他不知道于瑜是怎么和照清和熟悉起来的。他和于瑜的关系确实有点亲密得不太正常，但不正常的方面主要是于瑜总是没办法自己解决麻烦，也畏惧于拿主意，因此他总会成为于瑜的求助对象。

除此之外，他们其实很少提到其他方面的东西。

他们不怎么互相抱怨生活里的琐事，不会漫无目的地闲聊，也很少谈到自己最近过得怎么样，或者自己其他的朋友。

朝有酒决定无视他。

他们坐到了于瑜的对面, 于瑜这才勉强地把眼神从手机上挪出来，抬头：“朝哥你来了……照清和？”

“我和你们一起啊, ”照清和给出一个俏皮的眨眼, “主持的时候还要你多照顾我呢, 于瑜，我得趁着开幕式还没开始跟你联络一下感情。”

所以他才和于瑜讲了这些他不喜欢和人讲起的内容。

于瑜之后的表现果然正像他想的那样若无其事, 她打好饭后就坐到了之前约定好的地方，掏出手机等朝有酒过来, 没心没肺地哼着歌。

朝有酒排完队拿到饭后却马上走。

虽然在朝有酒心里, 于瑜的缺点实在是多得数都数不清，不管是脾气还是性格都有很大的问题，但是，于瑜有一个非常奇特的优点, 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了什么她从来没想到的消息, 于瑜都不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

“好啊好啊。”于瑜笑嘻嘻地把手机推到旁边，“刚好吃饭的时候还能有个人说话！跟朝哥吃饭可闷了，他吃饭不爱聊天，又不喜欢我边吃边玩手机。”

朝有酒已经开始吃了，像是没听到于瑜的抱怨一样。

这其实不是朝有酒想问的问题……不过朝有酒也不想解释。

和他打招呼的是照清和, 手里端着一小碗粥。怪不得周围人的视线老往这边移, 原来是因为照清和就在他隔壁的隔壁窗口排队。

“饭还是要自己吃的。”照清和回答，“我也不能随便使唤人给我把吃的也送到门口啊。”

朝有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方埋着头玩手机的于瑜。

“哦——”照清和狭促地拖长声音，“是你玩得特别好的那个女性朋友啊。”

可用这些事作为话题聊天，是朝有酒无法理解的。

他可以聊看过的电影，阅读的书，学习上碰到了什么难题；可以去了解其他的观念，比如让杜若深深地沉浸其中的“二次元”，照清和奇特的心态和性格。

他也可以讨论最近的社会话题，惊讶于那些离谱的新闻，和事件背后的含义；或者跟赵青云谈些超现实的东西，比如那些关于所有人一起流落荒岛的想象，比如天赋和梦想。

但他讨厌聊天时话题是最普通的那种日常，所有鸡毛蒜皮而又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种事，做好就行了。

有时候也不用做得很好，做完就可以。

甚至不做完也没什么，大致做一点最基础的也就足够。

正是因为很少聊起琐事，朝有酒几乎对于瑜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直白点讲，要不是于瑜主动让他见到苏怀易，朝有酒连于瑜喜欢同性都不清楚。

不过这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恐怕于瑜就是了解他，所以才连个出柜都没意思一下，直接就接受他认识自己女朋友了。

于瑜已经热火朝天地跟照清和聊了起来，他们提到的人名，有的朝有酒认识，有的他不认识但是耳熟，更多的，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一路放空着大脑吃完了饭，扫了一眼旁边两人的碗。

照清和的粥喝光了，于瑜也吃得七七八八，就剩了点油汤，和泡在油汤里吸饱了油的蔬菜。

见朝有酒看过来，于瑜飞快地夹起菜，塞进口里，没嚼几下就囫囵地咽了下去。

“我吃光了。”她宣布道，又殷勤地把朝有酒和照清和的碗都端到自己的餐盘上面，“我就走了，顺便帮你们还碗筷吧，拜拜！”

照清和托着下巴目送于瑜：“没想到她私下在你面前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

“她平时很说一不二哦，脾气也不太好。啊，也说不上不好吧？但是也算不上好？这么讲的话还是不好吧？我见到她的时候，她都很认真，很自信，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样子。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唯唯诺诺。”照清和掩住嘴唇，藏起自己的笑，“但她在你面前很甜呢，好像自己还很小似的，要偷偷地看你的脸色。”

朝有酒看了照清和一眼，站起身。

照清和跟着他站起来。

“你准备去干什么？”他问，依然笑眯眯的，“不是吧，不是要刻意躲着我吧？和我走在一起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啊醉哥。”

朝有酒不答反问：“已经确定你会主持校运会开幕式了？”

“谁知道？差不多算是定下来了，但是没有上台前，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就算最后上了台，中途被换下来也很正常。”照清和轻松地说，“虽然我的优点很突出，可我的优点也不是决定性的因素。还是要看老师们的想法。”

“你也得罪太多人了。”朝有酒由衷地说。

他想起之前去参加体验活动时，杜誉诚给他的暗示，说学校里看照清和不顺眼的人很多。

当时朝有酒并没有很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

他虽然知道人性在某些时候会卑劣到使旁观者难以置信，但因为并没有在生活中遇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坏人，所以对此的认知并不深刻。

从总数上讲，坏人当然很多，但真的遇到一个坏人的几率究竟有多高呢？这很看运气，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

不过也不全然是看运气，也要看这个人本身的性格和活动的范围。

在照清和讲述自己那段挨打经历前，朝有酒没有意识到，但他讲过之后，朝有酒一下子就明白了。

照清和正是那种很容易碰到坏人的类型。

“这也不能怪我啊。哪怕是同等优秀，有些人就是比其他人更遭人恨一些。”照清和漫不经心地说，“你看，都是天生就相比其他人有很强的优势，赵青云的脾气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不如说，他那个人，讲话比我要遭人恨多了，可是讨厌我的人就是比讨厌他的人多很多。”

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说：“美貌是种低级的优势，它只是个漂亮的外包装。很少有人能知道包装里面装的是什么，所以很多人不能接受有人‘只凭’漂亮的外包装就能拿到丰厚的收益。”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朝有酒问。

照清和摊了摊手：“试着跟你拉一下关系？”

朝有酒不置可否。他看了一眼手机，抬头，问：“你等会儿有安排吗？”

“晚上出去开房也没问题哦。”

朝有酒无视了对方的这句话。他点点头，说：“跟我来吧。”

他们出了校门，朝有酒打了车，照清和不明所以地跟着朝有酒坐上车，问他：“要去的地方很远吗？你居然打车而不是坐公交或者走路。”

确实有点远。

他们在路上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朝有酒一直闭目养神，照清和倒是想说话，但看了看闭着眼睛的朝有酒，他识趣地选了拿出手机自己打发时间。

手机真是这个世界上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发明。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到看不清路了，路灯倒是亮着，但灯光更显得天色阴郁。

照清和有点担心晚上会下雨。这地方看着很荒凉，估计也找不到宾馆可以住，而且附近也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晚上就算找不到地方睡觉，能有个落脚点也行啊。

总不能大晚上的在外面闲逛吧？哪怕不考虑安全问题，体力也撑不住啊。

朝有酒招呼他跟自己走：“终点在前面，你小心点跟着我走，不要乱跑。”

照清和有点心头发虚：“这是哪儿啊醉哥。”

连围墙都又老又旧，墙面脏得看不出原本的白色就算了，还能看到残破的洞口，砖头都露在外面，比很多乡下都要破。

照清和甚至透过墙面的破洞看到墙后的大片菜地！

就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菜，他也认不出来。路上萧条得找不到半个人影，就他们两个站在墙边，凉风吹过，感觉阴恻恻的。

照清和往朝有酒那边靠了靠，总算有了点安全感。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朝有酒镇定地回答。

这话顿时让照清和目瞪口呆：“啊？你不知道还把我往这边带啊！我们怎么回去？这么偏僻的地方，订车的话有司机肯来吗？我们怎么回去？”

“能回去，碰上人的话对方会顺便带我们到能打车的地方。”朝有酒安慰道，“走吧，别干站着了。”

他一马当先地往前走，照清和人都来了，哪怕是想走，也不可能靠着一双腿回学校，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他们穿过了围墙，墙后果然是田地，田里的植物郁郁葱葱的，长得极为茂盛。还有些只有一人高的树木，稀稀拉拉地成列栽种，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田地之间的路是水泥路，大约有一米宽，和照清和想象中的那种狭窄的烂泥巴田埂完全不同，这倒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水泥路好歹不容易弄脏鞋子和衣服，他穿的这身虽然不贵，可弄脏的话，短时间也没能替换的。

而且有水泥路，就说明这里不是什么乡下地方，交通应该也还不错。

这会儿是天色晚了才没什么人，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荒凉。

朝有酒像是对这附近很熟悉，带着照清和绕过几块农田，很快就走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上。

这路修得七绕八拐，一点也不整齐，路边立着不少风格很村气的自建房，最高也才四楼，最矮的只是平房。

讲究点的，在小院子外面修上墙，弄个进门的斜坡，再装个铁栅栏门，不讲究的索性大刺刺地敞着，路过就能看到房子正门。

门也是银光闪闪的样子，像是没有上外涂层的不锈钢。

很有种上个世纪年代末的感觉。而且因为房子就修在马路边，不管是树还是房子，外观给人感觉都灰扑扑的，一点精神都没有，这就更像了。

照清和从来没见过这种地方，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醉哥，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这地方还挺适合拿来取景，拍个几分钟十几分钟的短片什么的。”

“碰巧知道的。”朝有酒回答，“再走几分钟就该到了。”

他说的没错，没走几分钟，前方就出现一个院落。院子很简陋，但比刚才看到的自建房整齐漂亮许多，虽然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太一样，可光看着，就知道这个院子不是瞎建的。

换个词说，哪怕院子本身很陈旧，也不让人觉得丑，反倒颇有古朴之风。

而且院子里面有棵老树，树身估计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这会儿才是初秋，树上的叶子还没落尽，院子里的灯光照在树叶上，叶影深深浅浅，看着很有意境。

“这房子不太一般啊。”照清和说，“以前村里大户人家修的吧。”

朝有酒不清楚这个，但感觉照清和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回答：“可能是。”

院门大开着，朝有酒领着照清和进去。

照清和莫名觉得这一幕好像发生过好多次。

总是朝有酒领着其他人往前走。

他自己也是“其他人”中的一员。

他回头瞥了一眼背后的来路，又看了看朝有酒稳定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快步小跑到了朝有酒身边，和他肩并着肩往前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问。

……他说的话并没有任何不对，可那种语调又充满暗示, 让人解释也不好, 不解释也不好。

他被叫住了：“醉哥？”

“嗯。”朝有酒回过头，“你今天怎么来学校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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