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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4 章 我一直在

  • 作者:高别
  • 类型:耽美言情
  • 更新:07-22 11:54:34
  • 字数:12378

“那就订房间,送两人份的餐品上来……还有狗饭。”

938

腕间尽是被锐利的线割开的深深伤口。

一声闷响,被裹在手套里的一根手指掉到被子上。

夜。

手指却使不上力,手腕也从皮疼到骨,跟废了一样。

男人一怔,想起入睡前遇到的织田作之助,和那支滑落的口琴。

他摸索着,指尖勾住,大臂带动小臂发力,勉力将遮住手腕的黑手套剥开一半。又努努力,总算剥下一整只手套。

冷汗。

脱力。

颤抖。

公路边的小旅馆里来了三个人。

红发青年抱着黑发的男人,怀中的人似乎睡着了。红围巾黑风衣的青年则默默跟在一边,手里牵着条金毛导盲犬。

侍者看着红发青年对着怀中人的脸颊,一戳、一戳。

937

精神中无时不刻注入的漆黑终末翻涌叫嚣,始终如一。

“呼——”他颤栗着,按上太阳穴。

据他最近几天观察,1先生的食量早就无法支持他正常进食,与其之后难受得吐出来……不吃就不吃吧。

一副不愿意醒的样子。

织田作之助沉吟。

饱含恶意的低语窸窸窣窣,刹那冷酷陌生的脸一张张交叠,最后,一道耳熟的剑吟在身后乍响!

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

“……”

眼皮还是沉重。

算了,就这样吧。

男人想了想,嫌麻烦,懒得捡手指,也懒得把手套戴回去。

他躺回去,调整一下睡姿,又闭上了眼睛。

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

……

这一觉依旧睡得不安稳。

那是一种心理上的不适。

男人喉头滚动,想将不适感压下,迷迷瞪瞪想顺着睡意再躺一会儿,却被安哥拉·曼纽捕捉到精神波动:【你醒了?醒了就别睡了。】

一个激灵从朦胧中醒来,男人委屈极了:【你好凶,都不让我睡觉。】

安哥拉被他吓起一身鸡皮疙瘩。

男人倒一点不觉违和,尾音还软软带娇:【不要吵我啦,我再睡一会儿。】

安哥拉·曼纽:【……】

这回真像个病弱软和的娇小姐了。

生病的人会比平常更敏感,无论生理和心理都会向身边的人寻求依靠。

喔,原来我是能让他撒娇依赖的人吗?~

哼!他脑子还清不清醒,知道自己在无意识撒娇!等你清醒了可别后悔!

【你还想睡多久?】

【睡觉真好,不想起呜。】他翻个身,蜷起来,将残余的心悸压下去。

安哥拉·曼纽:【睡觉好?我看你睡觉的时候也不怎么安稳。】

【嗯嗯,睡觉真好。】男人闭着眼草草应他,睡意又袭上来。

或许是之前有半个月都被迫不能睡觉的经历,或许是身体到了临界点发出警告,男人对睡觉有了奇怪的执着,睡一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再这样下去,安哥拉真怕他哪一次就一睡不醒。

【你害怕吗?】

男人睡意被他打断:【怕什么?】

安哥拉·曼纽:【怕死。】

【唔,】男人思考了一下,【我怕。】

又翻个身,蜷缩着睡着了。

【我可没看出你哪儿怕了……别睡了别睡了,知道现在几点吗,你就剩下这么点时间,死后够你睡到天荒地老!……还是说你想睡死在床上?!】

【……】

【当然不。】男人答,【如果要死,我也要死在追赶太阳的路上。】

【那你还不起床!】

【哎呀,别这么凶嘛……再睡两小时。】男人说着,又睡了过去。

两小时整后,男人果然醒来。

939

男人写了纸条留在床头:【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四十九秒,作之助还在睡觉。】

安哥拉·曼纽看一眼时间:3:27:50,3:27:51,3:27:52……看不见也听不见,明明对时间失去感知力,他是怎么做到的?

又眼见男人拿了导盲杖,在楼下牵了苏珊,三两下开锁,转眼一只脚跨出门槛。

“空气真清新。”

如果男人这时候听力还在,就能听到身后慢慢接近的脚步声。

男人探了探,导盲杖碰到阻碍物,打算转个方向,却脚下一绊,膝盖剧痛,整个人向前扑倒!

被什么人接住。

“作之助?你醒啦?”男人说着,脚下用力想靠自己站起来。“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走。”

用力。用力。用力——!

无处使劲。

男人茫然一瞬,膝盖处的疼痛昭示着强烈的存在感。

扶着他的那双手臂也无声颤抖。

暗蓝的夜空下,一条从膝盖以下被截断的半条腿躺在地上,截面光滑,血色浸染。

男人大概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低落起来:“这样的话,我就不能……”

不能什么?

——是唯死方坠的飞鸟,被折断了翱翔的翅膀。

【……】安哥拉·曼纽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什么不能?没有不能!】

男人请作之助帮忙把断肢捡来,将肢体摆正,严丝合缝跟截面对上,漆黑浓稠的力量闪过,在截面处留下一道黑色细线,肢体完好如初。

唯有从膝盖处传来的不变痛感,提醒着男人刚刚发生过什么。

【真是亏大了亏大了!本来想敲诈个身体的,结果我还没来得及作为人出生,就把自己搭了进去!】安哥拉·曼纽连连苦叫,属于圣杯的力量却还在加固男人的身体,【亏大了亏大了亏大……了……】

安哥拉·曼纽的声音渐渐细弱。

【安哥拉,停下!】

【你才停下!不准说话!】安哥拉可凶,【喂——那个谁!看在你又失忆又没名字的份上,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告诉你,我起名字的本事可是一级棒,才不像你敷敷衍衍地给自己取个“1先生”!】

【我早就想好了,你在我这里的名字,独一无二,除了我谁也不能喊,就叫——】

【御主—Master,怎么样?】

【M-a-s-t-e-r,Master。】像是怕男人听不懂,他还全拼一遍。

男人呼吸一窒:【……安哥拉?】

【喂,御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安哥拉·曼纽在他脑海中大笑起来,畅快至极:【不要困在床上,没有人能束缚你的自由!在最后的时间里,也要死在追赶太阳的路上!】

他说着,终于耗尽最后一点能量,陷入沉眠,精神海内的金杯子变得黯淡。

【安哥拉?】

【安哥拉?安哥拉?】

没有回应。

【……】

男人愣怔,嘴角又弯起来,轻轻地答:【好。】

渴望出生的英灵,用自己的全部,成全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最后时光。

——飞吧,去飞吧。

我为你接上折断的翅膀。

我要我的御主,生也从容,死也优雅!

940

他们走进一座城市。

苏珊在前面带路,男人走走停停,悠闲漫步,作之助挽着他的小臂。

举止平常,却带着奇异的宁静气息。

路人频频回头,向这一对组合投以注目。

“真好啊,作之助。”苏珊在红灯前停下,男人随之止步。

他微微侧头,在街道嘈杂的背景声下,对着身边的作之助耳语:“你闻到菜香了吗?我猜前面有一家中餐馆,我以前和太宰旅行的时候尝试过川菜,我猜你一定会喜欢!”

身边的作之助刚要敲摩斯密码回他,一个小女孩跑到两人身前,向红围巾的青年递上手中的康乃馨:“大哥哥要花吗?我们正在做社会实践活动,大哥哥可以把花送给这个大哥哥,祝这个大哥哥身体健康,早日康复!”

“作之助,怎么了?”

“作之助”回他:‘稍等,有小朋友送花’。

红围巾的青年接过花,向小朋友道谢,男人的手伸过来,覆住他的手,顺着把花握住:“好哦,我喜欢。”

花儿一样地快乐微笑。

鸢眸中死一样的寂静波动着,映出点水光。

‘喜欢就好。’

男人拉着他的手,把花束挪到鼻尖嗅闻,淡而芬芳的气息钻入鼻腔。

再一闻,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连带着之前嗅到的街边菜香,也一道消失。

“作之助”立马发现不对:‘怎么了?’

“唔?没什么,”男人很高兴,“我最后闻到的,不是臭臭的坏气味,而是令人欢愉的花香和菜香,真是太好啦!”

覆在他手下握着花束的那只手一颤。

绿灯亮了。

苏珊抖抖一身金毛,迈开步子带路。

“不要为我难过啊作之助,”男人摇摇“作之助”的手,尾音又不自觉娇娇地打转儿,“我心里早就有准备啦,想点开心的事情,你不开心的话,我也会被传染得不开心——嗬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从舌根一路灼烧到喉管,痛得仿佛咽下去的一口温水被谁隔空煮沸,沸水在腹腔聚集,烫得要把腹部滴穿。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男人不住咳嗽,像把整个喉管呛出来才能好受些。

“作之助”将矿泉水递到嘴边:‘喝点水润润喉咙。’

水——!

男人惊得挥手打翻!

“我、咳咳咳咳……作之助我咳咳咳!抱歉我不是……咳、咳咳咳……”

我——

男人终于不再咳嗽。

再想说话,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哑了。

他眨眨眼,本能想张嘴和作之助说话,又合上了。

有些无奈。

“作之助”避开他伤口,虚虚环抱住他。

颈边有点湿润。

‘没事的、没事的,’“作之助”安慰他,‘我在。’

‘我在。’

‘我在。’

哇,你逞强的样子真可爱。

男人笑了,故意探到“作之助”颈项边的痒痒肉上,慢吞吞地敲摩斯密码。

“作之助”被痒得不行,又怕把男人碰痛,忍着痒不敢乱动。

哇,“作之助”也太可爱了吧!

被痒得不敢乱动的人辨别出男人敲的话。

他说——

‘不怕不怕,我也在哦。’

941

男人深刻体会到“作之助”对自己有多么予取予求。

这可真是——太好啦!

生病的人是会被偏爱的,反正也没几天了,还不让他任性一下嘛?

男人甚至克服了睡觉的诱惑,将更多的时间排出来,没别的,就是想让“作之助”多多见一下清醒的自己,才不是为了多多使唤“作之助”感受一下被偏爱的感觉!

男人敲摩斯密码:‘作之助,我想晒太阳!’

“作之助”把躺椅摆好,把男人牵引到躺椅上睡下午后的阳光微醺,金毛犬在他脚边小睡。

他敲:‘作之助,给我扇扇子好不好?’

“作之助”取了蒲扇来,在他脸侧扇出柔柔的风。

又敲:‘作之助,我想喝你榨的西瓜汁!’

“作之助”剖了西瓜,切了榨汁,过滤残渣,将吸管送到男人嘴边,替他端着杯子。

“咕嘟”一口,男人惬意眯上眼睛,没骨头似的躺着。

“作之助”真贤惠!

一双手摸了摸他的黑色长发,替他梳理起来。

这两天都是“作之助”在替他打理头发。

梳完,又为他拢了拢衣襟。

男人从午休中醒来,抓住“作之助”的手。

他的手在痛,背在痛,后心在痛,膝盖在痛,喉咙在痛,头在痛,全身都痛极——心却很快乐。

他软乎乎地笑,眼睛弯成月牙儿,拿脸颊贴了贴“作之助”的手:‘你怎么这么好呀,作之助。’都想和哒宰抢你了。

脸是“涧君”的脸,却笑得那么好看。

看得人心里一动。

“作之助”不知道,他只做了这么点事,在男人心中竟成了“予取予求的好”。

他只沉默着,俯下身来,长长的红围巾垂到地上,用脸蹭了蹭他。

‘你还想要什么?’

——你还想要什么?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942

——我还想要什么?

我还想要的东西可多啦,毕竟我那么贪心。

可我最想要的……

男人抬起手,指尖的灵活度下降,身体忽然轻飘,触觉渐渐消失,感不到自己和躺椅的接触,感不到自己手里握着什么,全身缠绕已久的疼痛也烟雾般飘去。

但他还记得自己握着“作之助”的手。

这一次,他不再敲击摩斯密码,指尖摸索,感到阻力,慢慢地,就着画起文字。

‘我想,如果太宰愿意再见我一次就好啦。’

“作之助”身体一震。

——如果太宰愿意再见我一次就好啦。

“我……”鸢眸的青年哑声。

‘我就是太宰治。’他在男人皮肤上敲击。

‘我在。’

‘我一直在。’

‘我就在你面前。’

男人没反应,还在他手上继续画字:‘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太宰不愿意见我的。’

他微笑:“我只是想一想,毕竟是个愿望嘛。有作之助陪着,我就很快乐啦。”

‘不!’

‘我就是太宰治。’

‘我没有……不愿意见你。’

连着敲击。

男人反应过来:‘……啊,作之助,你刚才是在打摩斯密码和我说话吗?不用再回答我了,我刚刚触觉消失了,收不到你在说什么。’

没、了、触、觉。

太宰治心头一击。

‘太宰不愿意见我也好,我本来就欠他很……’男人继续在他手心画字。

“不,我没有不愿意见你,”红围巾的青年开口,说给这看不见听不见也感觉不到的男人,“我在这里,我来……见你了。”

真的没有不愿意见他吗?

一切都晚了。

男人身体尚且康健的时候,他把他推开了;他还看得见的时候,他从他眼前远远逃匿;他还听得见的时候,他站在他面前静默无声,一句话也不肯对他说;他的触觉还在的时候,有那么多的时间告诉他“我来了”,却一直假装自己是织田作之助……

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胆小鬼终于敢对他说一句“我一直在”,他却再……收不到了。

“我在……我一直在,我就在你面前。”

曾经,男人被吊在他面前,一遍遍地对他说“我就是织田作”,他不信;现在,他就站在男人面前,一遍遍重复“我就是太宰治,我一直在”,男人却……没机会信。

……这是报应吗?

太宰治呼吸不过来。

如果是报应,为什么要报应在对方身上!

——他有什么错?!!!

男人无知无觉,仍在“作之助”掌心画字:‘等回横滨的时候,请你帮我对太宰说一声……对不起吧。’

‘太宰救了我,将我揣在怀里为我取暖,我窃取了他仅有的感情,反过头来咬他一口。我……欠他很多。’

他低着头,轻轻叹气:‘他没遇到我的话,一定能过得更好吧。’

太宰治想握住他,不让他再写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不是的、不是的。”

‘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还有——’

‘我还想要一杯西瓜汁,作之助?’

眉目乖顺,摇摇他手指,腻腻地撒娇。

“……”

“……”

“好,我去。”

——还有时间,我会办法让你知道,我就是太宰治。

太宰治进厨房。

剖了西瓜,切了榨汁,过滤残渣。

将吸管送到男人嘴边,替他端着杯子。

没有动静。

黑发的男人睡在那里,手还带着热度。

金毛犬苏珊安逸地翻了个身。

“……”

“……”

太宰治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睡得真沉。

“嚓啦——”

杯子坠落在地上,玻璃四溅。

“对不起”三个字的触感,还留在掌心。

——他坚持了那么久,终于可以放肆地睡。

仿佛来自千百个不同故事的零星影像接踵而来,又被无形的力量橡皮般擦去。男人从混沌中醒来,无焦的眼睛陡然睁开,斑驳的画面泡影般消失,唯有心头冰凉的惊悸久久不散。

看1先生似乎有点醒了,织田作之助就着他的脸颊戳摩斯密码:‘先吃晚餐再睡。’

“唔……”黑发男人闭着眼,嘴里轻轻咕哝,把脸埋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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