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眼皮，看到于洇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于洇只穿着条泳裤，身材比他的要好得多，脊背没怎么用力就挺得笔直，明明腰那么细，腰腹的肌肉却一点都不少，一块块匀称分布，还落着海水的晶光。

寻望若本不想开口，但还是问了句：“你找我干什么。”

麦龙和于洇一样，也只穿着条泳裤，他露出一身蛮横的肌肉，与寻望若的小身板形成鲜明对比；更蛮横的是麦龙的言行，他用不屑的眼神瞟了寻望若一眼：“于洇，你最近怎么总和这个变态一起玩儿。”

于洇呆了下，说：“你不要乱说话。”

“我来找你玩啊，登登登登，你看，我在那边捡到了一大片海带，可以带回家吃呢。”于洇晃了晃手里的战利品，细沙子落了一地，他目光一转，低下头凑近了些，“唉，寻望若，我发现你的皮肤特别红，是肿了吗，是不是晒伤了？”

于洇果然一下子白了脸色。

“于洇！你在这儿干嘛呢，别玩了，游泳比赛快开始了！”

有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朝他们跑了过来。寻望若记得这男生叫麦龙，好像是于洇班里的体育生，和于洇关系不错，常常能看到他们在一起吃午饭。

于洇却脸不红心不跳地，也跟着坐下了：“你每次都嫌我烦人。既然烦我，干嘛还要收我送的乌龟。”

寻望若愣了愣：“是你非要送给我的。”

“你把它养大了好多呢。”于洇扬起下巴，得意地说：“如果你不喜欢，就还给我。”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沙滩边，头顶一片炙热阳光，面前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有潮水袭来又退去，泡沫翻涌，哗啦啦地响。烘热的风吹开了他的衣襟和额发。

一群少年身穿五颜六色的泳衣，踩着沙滩追逐打闹，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寻望若先是纳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来到这里，后来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学校组织的一场海边运动会，整个高一年级都来了。运动会还没开始，大家都在玩沙滩排球，或是下海游泳。

风吹过眉梢时，寻望若闻到了某种奇怪的味道，好像是海草的野腥气，又或者是烤沙砾的芳香，总之十分陌生，他睁开了眼睛。

寻望若不想还，但又不想让于洇知道他不想还，就不说话了。他瞧见脚边的沙子上有个小孔，蹲下去把洞挖开了，伸手一捞，从沙地里抓出了一只大蛏子。

他故意吓唬于洇，把蛏子脱下来的鼻子给掰断了。

寻望若早就听到有人走过来了，但他懒得理，没想到那人这么不识趣，非要和他搭话。

不懂那些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活动，又累又无聊，白费力气。

“喂，寻望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有人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于洇伸出手指，要往寻望若的胳膊上戳，被寻望若眼疾手快避开了：“你别碰我。”

寻望若从小就这样，皮肤细腻又脆弱，容易被正午的阳光晒伤。不过不要紧，据他的父亲说，这种症状在他成年后就能好转。

麦龙轻蔑道：“我说的是事实不是么，他就是变态，天天在那摆弄死东西。大家都不想接近他。你别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我当然不怕啦，难道他还能打我不成？放心，我不会吃亏的，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娘炮我一拳能打死三个。”

旁边的同学听到麦龙的吹嘘，望了过来。

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生没看懂于洇飞来的眼神，误以为于洇在关心他，末了还炫耀一句：“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于洇说：“你闭嘴吧，我要去参加比赛了。”

麦龙一胳膊揽过于洇的肩头，直接无视了余下的寻望若，笑呵呵地说：“走呗，过会儿我肯定比你游得快。”

于洇：“难说，指不定谁赢。”

看着于洇离开的背影，寻望若心里舒坦了，终于没人烦他。他可以躺在椅子上安静睡觉了。

寻望若个头小、性格孤僻，不讨男生喜欢，这些他自己都知道，但他不觉得这是他的问题。男人天性里的那种争强好胜，在蓬勃的青春期一触即发，使他们崇拜强壮躯体，又欺凌弱小，这是人类骨子里的弱点。

寻望若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于洇的脸。他想，于洇好像没有这种弱点。过了一会儿，他脑子里又浮现出麦龙和于洇勾肩搭背的画面。他不喜欢于洇和麦龙一起玩儿。

“嘟嘟——”哨声响起，寻望若朝人潮涌动的地方望去。游泳比赛开始了，有个机器人裁判正站在赛道边指挥。于洇像灵活的鱼儿一样扎进了水，泡沫包裹住了他的肌肉线条，并飞速掠过。于洇在一众男生里脱颖而出，很快排在了第二的位置。

第一是麦龙，黢黑的躯体如同一条迅疾的黑龙，游跃在海水之下。

“加油！加油！”

“麦龙快摸到石头啦！”

“游得好快啊他。”

野外比赛没有正式的赛道，规则是谁先摸到三十米外的石头折返，谁就获胜。寻望若第一次被这种比赛吸引了注意力。他忘记了睡觉的打算，沉浸在了于洇和别人的比拼里。

“于洇游得更快了诶。”有人大叫，“能不能超过麦龙啊。”

“我看悬。麦龙体力更好，耐力更强。”

于洇和麦龙都已经摸到了石头翻身折返。于洇不是专业运动员，翻身的动作耗了更多时间，落下了一段差距。

麦龙率先抵达沙滩，于洇第二，其他人紧随在后。在同学们的欢呼声中，麦龙、于洇，还有第三名出水后互相击了掌。裁判员先后给他们颁发了代表各自名次的花冠。

于洇把头发向后捋去，水珠散落在他赤/裸的前胸和后背，点缀着他白皙的皮肤，他的目光好像穿过人群看到了寻望若，又好像没有。人群太拥挤，同学们簇拥在了麦龙和于洇的身边，向他们道贺。

“好厉害呀！听裁判说，你们两个的成绩都破了校纪录。”

“按学校传统，破了纪录的人有烤羊腿吃。今年你们两个要一起分羊腿啦。”

于洇笑着说：“你们要是想吃羊腿的话，可以拿扇贝和我换，我喜欢吃扇贝。”

其他人哄堂大笑：“那你也太亏了，这里是海边，海边到处都是扇贝。羊腿才叫稀缺。”

“于洇，平常没看你运动，怎么就能游那么快，好神奇。”

麦龙擦着额边的水说：“你不是专业的都能紧紧咬住我，但凡你多训练几天，都要超过我了。”

于洇回答：“我家就住在海边，小时候经常在海里游泳，习惯了。”

“住在海边？好棒，下次可以去你家玩吗？”

“我也想去！”

“害不害臊，你一个女孩去于洇家干嘛。”

……

寻望若不想继续偷听了，因为于洇没有再说话了。其他人不断在耳边叽叽喳喳，实在很吵。

太阳在暴晒，他举着伞，朝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把蛏子放回了海里，转头又抓了十几只扇贝。

日落时分，头顶稀薄的云被一层一层染了红，空气依旧炙热。寻望若回到了休息处，已经有人架起烤架烧起了炭。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电力已经那么普遍，还是有人喜欢这种原始的烹饪方式。

寻望若本想自己烤，但烤架一共就四个，都被拿完了，他手里的一袋大扇贝无处可用，干脆就把它们丢进了大家堆放食物的地方。

于洇和其他同学在远处说说笑笑，没有注意到他。

他闲着无聊，钻进了帐篷休息，帐篷里有制冷器，温度宜人。他从包里找到了治晒伤的药膏，涂在了红肿的皮肤上。

寻望若躺在床铺上休息。没多久，突然听见帐篷拉链响了，警觉地睁开眼。

半开的拉链中，露出了于洇的脸。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手上还拿着一盘烤扇贝，关切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寻望若说：“没有。”

“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饭吧。”

寻望若摇头：“我不饿。”

“那你为什么还要捡一袋扇贝回来。”于洇举了举手上的盘子，“喏，这就是你那些扇贝，被他们给烤了，我拿来给你。”

寻望若闻到了蒜蓉的香味：“你怎么知道是我捡的。”

于洇睁着圆眼睛说：“我看到了呀。”

寻望若不说话了，于洇佯装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不想吃，所以……捡回来是给我吃的？”

寻望若：“……”

于洇钻进了帐篷，那张脸倏然在视野里放大，寻望若莫名一慌，心跳快了快。

于洇笑了一声：“我开玩笑的，你拿去吃吧，不吃东西怎么行呢。”

寻望若：“我不想吃。”

“那你想去游泳吗？”于洇透过帐篷的拉链，看向日光斑驳的大海，“太阳马上下山了。这一片的海滩铺有救生机器人，哪怕夜晚游泳也很安全。”

于洇说：“我看你白天一直坐在海边，其实应该是很想去海里玩的吧，但你怕被阳光晒伤，才不敢下水，对不对？”

寻望若口中嗫嚅，想反驳，但眼神明显是默认了。

于洇说：“现在太阳不晒了，你想不想去，我可以陪你。一个人玩多没意思啊。”

于洇朝寻望若伸出了手：“走吧。”

好巧不巧的，远处突然响起了麦龙的声音：“于洇，你去哪了？他们已经烤好羊腿了！快出来吃啊。”

于洇张开嘴唇，似要回答，寻望若抢先一步站起来，抓住了他的手：“我们去游泳吧。”

他飞速拉着于洇奔了出去，一溜烟儿跑到了海边，甩掉了麦龙。此时海水正在涨潮，浪花一圈圈地拍上了岸。

于洇停下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刚刚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好像有人叫我。”

原来于洇没听清麦龙的喊话，只有寻望若听到了。他听力远比于洇敏锐。

寻望若却回答：“没有。”

寻望若假装镇定：“我可以给带队老师发个简讯，说我和你出来玩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于洇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寻望若发消息的时候，于洇蹲了下来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寻望若发完，于洇忽然拿起水枪，朝他脸上一滋。

寻望若受惊：“你干什么！”

接着，于洇又对着他喷了第二枪，喷完跑了：“哈哈，为什么你生气的样子也这么可爱。”

寻望若抹了把脸，迈开腿：“你站住。”

于洇跑得更快了：“我是傻子才站住。”

可惜没多久于洇就被追上了，寻望若没有留情，直接把于洇推进了海里。

泡在水里的于洇像只落汤鸡，他一脸不解：“你的小短腿怎么跑得比我快啊。”

寻望若把他的水枪拽走了，灌满了水要滋他。

于洇不甘示弱，跳了起来，把寻望若也推下了水，又用手去够水枪。两人漂在水面上，扭打成一团。

寻望若伸手就能碰到于洇的体温，按理说是暖和的，可是争抢了几下水枪，身边骤然冰冷下来，海水刺骨难耐，寻望若转头一看，于洇已经不见了。

潮水的冲击变得猛烈，刷刷作响，他觉得刺耳。

寻望若喊了一声：“于洇！”

无人回答。

“于洇，你去哪了？”

寻望若在海里游了一圈，没有找到于洇，就丢下水枪，上了岸。

最后一抹夕阳落了山，远处的篝火和帐篷都消失了，四野阒然，寂静无声，全然没了人烟。

不止于洇，他的同学们也不见了。

低下头，他发现自己不再是年少时的模样，体格转眼变得高大、魁梧有力，那些晒伤的红肿消失无踪。

“于洇……”声线也变得更加低沉。

这一刻，寻望若总算想起来了：他被兰铮抓起来了。

被于洇发现了这么“脆弱”的一面，寻望若心里不太好受。他顺着长椅的方向坐远了点，眉心皱起：“你好烦人。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可他讨厌那种无趣的集体氛围，故意和同学们拉开了一段距离，独自找了个有遮阳伞的长椅坐下。

他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太阳好晒，晒得他快睁不开眼了。他的睫毛合了合，打算闭目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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