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九岁，阁下不是想收养十二三岁的孩子吗？”

“差那么三四年，并不碍事。”

听见他的名字后，她天真地说道：“爹爹，原来你是去给我找童养夫啦？”

“痛！”

“他是个瘦弱的孩子。”

所以，他平静地成为剑匠的养子。

正月十五，雪停了。

难得一见，她老老实实地躲在女人的身后，安安静静地等待男人介绍他。

老妇人道出其因言被灭家之事。

“三年以来，我们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未能让他放下。”老妇人深感无力和担忧，“阁下应比我等更清楚，光有技艺不足以营生。”

男人一度被说服，想要接受老妇人的推荐领养其他孩童。但是，在被带去见孩童的时候，男人发现在独自认真摆弄灯笼的他。

正月初十，太阳还窝在被褥时，男人便提着一袋银两出门。厚重的积雪拖慢了他的脚步，满街灯饰更是妨碍他前进。做工精细或者构造奇妙的灯笼令男人驻足，摸着胡渣细心观察，待男人抵达目的地时已是正月十二，太阳将要回到被褥里时。

同样是官营救济院，藏身深山远林之中的幼虎舍与金虎堂完全是云泥之别。

匾额已然失色，房舍破败，灯饰也全是随便纸糊的粗劣自制品。但是，热爱工艺的男人不觉得这些灯饰不堪入目，相比金虎堂那些有形无神的精美绘图，这些稚嫩的涂鸦会让他心头一暖。

那年冬天，雪下得让人心烦。即便如此，丝毫没有影响人们欢度新春、喜迎上元。

男人大笑：“我女儿是个烦人的话痨，正好平衡一下。”

对于他而言，无论去哪里都一样。

那个名字，排除了其他选择。

男人依然拒绝接受同行到黑市购买幼童的建议，谁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被拐卖的孩子呢？多方打听之后，男人深感欣慰，始终有人秉持良心行善救济。

与金虎堂不同，幼虎舍没有给幼童标价，强迫领养人捐款，而是耗费数月对领养人进行考察，要求领养人立下包含保证不虐待养子、不定期接受回访等多项条款的契约。自己的银两能够切实帮助无家可归的幼童，男人当然欣然捐献。

“可以锻炼。”男人看出和蔼的老妇人有所犹豫，不满皱眉，“是我有什么问题吗？您不愿我收养他？”

“请阁下莫要误会。我只是担心那孩子无法成为独当一面的剑匠。他，不会说话。”

男人无情地敲打她的头：“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从今天起他就是你哥哥！”

“哦！”噘嘴之后，双眼闪闪发亮的她兴奋地拉住他的双手，“墨语哥哥，我是泉言！”

“事不宜迟，我们去逛灯会吧！”

未等他点头以及男人和妻子的阻止，她已经拉着他跑出家门，奔向华灯璀璨的街道。

半月之后，获得哥哥的新鲜感完全消失，泉言向母亲哭诉：“娘亲，我知道墨语哥哥很能干，但是我想要一个会说话的哥哥！”“为什么要找一个哑巴做我哥哥！”“大家都在笑话我！”“甚至说我们天生一对！一个话痨，一个哑巴，绝配！”“呜呜呜呜呜！！我才不要嫁一个哑巴。”“他也只是我的哥哥！”

母亲温柔地为泉言擦去眼泪：“泉言，那是墨语通过他的方式在关心和保护我们。”“开口说话确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对于墨语而言，那等同放弃其他人的性命。”

“……”听过墨语的身世后，泉言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对不起！娘亲，我是个坏孩子！”“一点都不会体贴人，只顾着自己！”“我再也不会说不要墨语做我哥哥了！”“呜呜呜呜呜，我去向墨语哥哥道歉！”

看着泉言挂着眼泪鼻涕就急急忙忙跑出去的样子，她的母亲欣慰又担忧：“这孩子怎么这么单纯。”

面对泉言的道歉，墨语轻轻摇头。

泉言啜泣：“墨语哥哥，不能原谅我？”

墨语再次摇头。

泉言认真注视墨语：“墨语哥哥的意思是你不在意，也希望我不要在意其他人的闲言闲语？”

墨语重重点头。

从此，泉言与墨语正式成为了一家人。

泉言是墨语的初恋。泉言比起其他任何人都努力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不会因为无言的回应感到愤怒与失望，会一直喋喋不休地跟他说无聊的、有趣的、开心的、悲伤的事情，说世上的一切。

墨语并非泉言的初恋。经过数次失败青涩爱恋的泉言发现：“不嫌我吵，耐心听我说话，用心理解我的只有墨语哥哥。”

泉言与墨语轻易地跨越了回响与绘音的心坎，有声的我爱你与无言的我爱你相通。只是，二人需要面对来自父亲的反对。

墨语喜欢锻剑时忘我的感觉，但是锻剑并非不可或缺的生活和难以割舍的理想。锻剑换作泥墙，他一样能够按部就班地完成。认真却又敷衍，令父亲感到不满。

“墨语，你的剑缺乏灵魂！”“你究竟为了什么锻剑？！”

起初融洽的父子关系随着墨语的技艺停滞不前变僵，后因为他与泉言的恋情而彻底决裂。

“好啊，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小子！只要你开口说‘请成全我与泉言’，我便认同你们。”“若你不能开口，便说明你不够爱泉言！”

父亲没有错，错在无法开口的他。

二十岁的墨语，又一次失去家人。

面对追来的泉言，墨语摇头。

“墨语哥哥！那都是歪理！我知道，你已经在心里说过一千次，求过一万次！”

墨语含泪微笑，再次摇头。

“爹爹就是故意为难你！爹爹根本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才讨厌你，他就是……”

墨语用粗糙的手为泉言擦去眼泪，又一次摇头。

“我知道爹爹对剑的追求……但是，但是……墨语哥哥对于我而言也很重要！！！”

墨语未有继续摇头，只是用饱含温柔与恳求的双眼凝视着泉言。

至今仍在忏悔的墨语希望泉言能够珍惜家人的愿望，令泉言放弃挽留，咬唇转身全力奔跑。

“你小子究竟把泉言藏在哪里了？！”

“？”被父亲揍倒在地的墨语一脸茫然。

泉言失踪了。

“我的泉言啊！！！”

母亲瘫倒在地，先拾起散落在地的白玉珠，再捡起一只手。

父亲背靠墙壁，屏住呼吸勉强面对一片血海维持硬汉形象。

从未听过的一把声音粉碎了由血淋淋案发现场带来的惊恐与悲痛。

过去，他为了保护珍视之人选择不语。

现在，他为了不放弃重要之人而发声。

“泉言……没有死！”墨语紧握着手中的黑曜石手链再次重复，“泉言，没有死！”

“墨语……”怜悯的眼神全方位包围墨语。

仵作叹气摇头：“以现场的出血量看，泉言姑娘确实已经……”

唯一完好的手，确实属于泉言，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墨语都无法否定。但是，墨语能够肯定那串白玉珠手链。青丘出品的同心手链，据说只要二人相爱便能通过手链感知对方。

“……”又增三分的怜悯眼神包围墨语。

无数例子证明，青丘同心手链只是空有噱头的骗人玩意。

“我，一定，会找到，泉言！”

留下这句话，墨语踏上了旅程。

纷扰白雪，一次又一次飘落。

上元灯笼，一年又一年点亮。

四季轮回，被人遗忘的七年。

谁都没有察觉，谁也未有在意。

戴着新买的手链，二人十指紧扣，穿过灯火通明的街道。

男人疑惑，名册上明明写着身体康健，没有残疾。

因为极度严厉，也的确不善教导，向男人拜师的学徒最长未能撑过一年。起初，心高气傲的男人毫不在意，认为错在没有韧性的学徒，宁缺毋滥。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下降、业务受限和独生女儿无天赋等原因，男人开始焦虑一身技艺无人继承。

男人接纳某位同行的建议，收养孤儿作为后继者培育。但是，之前花了大量金钱从金虎堂收养的孤儿，发现实为被诱拐的幼童，也无心学艺，最终送还给亲生父母。金虎堂拒不认账，金氏执法偏颇，导致男人血本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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