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伐掌控朝政的望月教那段日子非常艰辛，但是十分充实，心无旁骛。望月教退至巴陵那日，臣民苦尽甘来的热泪、笑容和歌声，当时的激动、欣喜与骄傲，至今仍是他心中最光辉的回忆。其后一边修政复兴，一边谨防望月教反扑，也是充满挑战的时光。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依旧心无杂念。然而，随着社会和平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不知为何他的心一天比一天空虚。

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纠正与过去相同的错误，为了“正确”犯下与以往相同的“错误”。明知道完美并不存在，依然无力地追求完美。

“于我而言，只有需要或者不需要我担任玄武君。”杨辰心以淡然平和的眼神直视上善若水，“即便当时我要夺回玄武君之位，你也不会轻易退却，不是吗？”

确实如此。自他成为玄武君那刻起，他的个人想法只能排在北冥与百姓利益之后。

这一切有意义，却又找不到意义。为了维持现状，只是维持现状。

“为什么……您不取回玄武君之位？”

“因为对于当时的人灵而言，上善若水才是引领他们的玄武君。贸然换君会引起百姓不满与社会动荡。另外，望月教未有彻底覆灭，他国亦各有心思，换君必将被其恶意利用，大做文章用以分裂北冥，扰乱人灵之心。”

并非寻求这些冷冰冰道理的上善若水皱眉，语气里满是埋怨：“我的意思是您不想继续担任玄武君吗？”

“现在我是杨辰心。”

在天池沉睡的少年原来是幻觉。

上善若水看着白衣青年问：“请问您何时完成修复？”

“君上，劳累一日，留下休息吧。”未等上善若水回答，东篱慈爱地加了一句，“方圆，明日早上我们一同去菊湖钓鱼，可好？”

玄伞收起，少年抬头看着黯淡的星辰与纷落的雨雪，叹息：“东篱，若不是司不项提醒，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想要让太阳烛照从世上消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东篱替少年扫去肩与发丝上的雪，“司不项只是寻乐，并非想要阻止君上。只要君上认为正确，依然可以去做。”

灯火繁盛的长安换作萤光静谧的五柳书院，东篱未有走出玄伞。

“望月教退至巴陵前一月。”

“？！”上善若水记不清自己上次被震惊得一时难以言语时是在何时。

上善若水被放逐，只留万分之一灵力成为平凡的任方圆。任方圆游历四方，体验世间百态，本身拥有完备知识的他，经过一百年的亲身经历更是大有长进，超脱人世。同时，神灵玄武再次得出放任普通生灵自行发展，只会令其自取灭亡的结论。因此，任方圆获得神灵玄武认可，继承玄武君之名，正式成为上善若水。

少年合眼，收获鲫鱼的情景很快被其他画面占据。

上善若水是神灵玄武为白夜止水创作，在白夜止水因突发状况需要回天池进行修复时启动，用于过渡与维稳的消耗品。但是，当上善若水醒来之后，神灵玄武认为上善若水存在缺陷，暂时无法胜任玄武君一职。同时，总是被其他四神调侃过度操心，过于轻视生灵个人力量，再加上越来越无法直接干预此方世界，神灵玄武决定再次给北冥人灵一个自我管理的机会。

他不缺知己好友与理解者，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化解他心底的空虚、疑惑、苦闷与怨怒。

在龙鲸坠落、极光结界立起那日，他遇到了世上唯一能与他感同身受并可以迁怒与抱怨的人。

长叹一气，沉默与纠结许久后，极力掩饰恐惧与不安的上善若水用低沉的声音问道：“请问您……觉得我作为玄武君如何？”

“我觉得你是位优秀的玄武君。”未等上善若水展露欣喜笑容，杨辰心补充，“只是有待改进之处也不少。”

“……”

“但是，比起我当玄武君时出色。”

如今称赞他的人数之不尽，然而他无法从中感受到真实。多少年了，上善若水再次体会到被人称赞的实感。

天空飘起飒飒雪花，二人移步至杨辰心的别致房舍。

看见正在院外晾晒的讲究渔具，上善若水会心一笑。

一开始杨辰心称呼上善若水为君上，上善若水对杨辰心使用敬称，感觉各有不妥的二人，经过一番协商决定以“辰心老师”与“任方圆”互相称呼。

虽然杨辰心与他并非无所不谈，但是只要能够谈的事情都会做到毫无保留又点到即止，上善若水感到前所未有地快乐。

在纳兰幽放等人面前他也能做任方圆，只是无法单纯自然地流露，始终有一部分是为了回应他们的关心而勉强释放自身的任方圆。

在望月教退出北冥本土，社会恢复安宁之后，杨辰心周游列国，最后定居人迹罕至的龙陵，潜心著书。

上善若水非常好奇：“那是什么样的书？”

“未定。”

“？”上善若水满脸意外，他觉得白夜止水应该是制定计划与目标之后，便会切实执行之人。

杨辰心无奈苦笑：“我还在想究竟要写什么样的书。想着想着，最后不是在看书、炼珠，就是在钓鱼。”

“钓鱼时很适合思考。”

点头表示同意之后，杨辰心将另一个理由道出：“在钓鱼这件事上，我最贴近普通人。”

实际见识之后上善若水目瞪口呆，他完全想不通为什么在钓鱼这件事上，极度理性的杨辰心对他与鱼儿、普通人的认知有如此偏差。

正常弯钩钓鱼必定一无所获。围网捕鱼，明明大获丰收，渔网也没有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鱼儿总会重回水中。

杨辰心失望叹气：“真是厉害的鱼儿……”

“辰心老师……失礼问一句，请问你有成功钓到过一条鱼吗？”

“当然。否则，我无法在这里长居，也无法招待你。”

“……”

见怀疑写满上善若水的脸，杨辰心以行动证明。

看着一条又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上善若水无法形容心中那团纠结的感觉。诗词歌赋、治国策论和法术修道等等，杨辰心均在上善若水之上，上善若水对此只有敬仰，从未燃起胜负欲。

可是这是钓鱼啊！

直钩钓鱼，无一虚发。

“绝不能输！”

唯一一次的“愿者上钩”，成为他追逐太阳烛照的起点。

“……”

伴随着晨光，焦急拍打翅膀的水晶蝴蝶打断了上善若水的回忆。

上善若水无法按捺心中的激动，失声大喊：“初代玄武君，白夜止水！”

“在消灭烛照于世界有益与无益之前，我想我只是想要证明错的不是自己。”少年握紧化在手心的雪，“想着如果没有太阳烛照的话，我一定不会犯下弥天大错。”

东篱搭起少年的肩，推着他前往西厢：“我们先想想明天要钓什么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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