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琅琊叹道：“我软也软过，硬也硬过，她就是软硬不吃，我有什么法子？疼惜过了，威逼过了，她还是一见我就防备。”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求不得的东西。这世上，他唯一求而不得的，就是玉生香。

眼下，乾坤盟会都举办完了，温珑陵却不回烛螭派总坛。他说有要事在身，不便回去。其实他什么事儿都没有，不回去是因为不想担救不出宣老夫人的责任。

宣二公子到达紫川派的时候，只见主人百里寒星，客人温珑陵和玉剑丹都到齐了。他宣二公子千呼万唤始出来，迟了一会儿才到。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再得不到玉生香，自己就要发疯了。

宣琅琊懒洋洋道：“去干什么？”

弟子躬身道：“也就是几个世家公子之间的雅集。现在，江湖四公子齐聚长安城，紫川派少宗主肯定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宣琅琊一撩袍角，坐上软轿，淡淡道：“那走吧。”

云儿：“……”

二人云雨时，宣琅琊满心里想的都是玉生香。六年前，他在濯雪派与她春风一度，那时候还觉不出多销魂。

偏偏是之后，宣琅琊对她求之不得，才引发了这些抓心挠肺的占有欲。

名妓云儿只穿着鹅黄色的纱衣，任由宣二公子枕在美人膝上。她手法轻柔地给宣琅琊揉着太阳穴。

宣琅琊认真道：“云儿你看，我又高又帅又有钱又有势，她怎么就是瞎了眼呢？”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玉生香。

秋水斋是长安城最大的妓馆。

云雨毕，小厮玳顺看着云儿吃下了避子药。烛螭派的嫡系血脉是不能留在这等风月场所的。

宣琅琊走出秋水斋时，登时有等在外面的弟子凑上来：“二公子，紫川派的少宗主请您过去。”

云儿呵气如兰：“自然是疼惜。”

云儿：“……”我竟无言以对。

宣琅琊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着云儿雪白的肌肤，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你们女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偏偏，玉生香不怕疼，不怕苦，永不屈服。

云儿动了动纤细的玉颈：“二公子莫急，这风月的事，得慢慢来。”

百里寒星连忙叫小厮上酒：“贵客来了！拿珍藏的梅花酒来。”

宣琅琊到这里，温珑陵和玉剑丹谁都没有表示，照旧在一旁商量剑谱，明显是不欢迎他。

宣琅琊脸皮比城墙厚，也不在意，风度翩翩地和百里寒星交谈。

百里寒星颇为热情好客，带着他们三个到紫川派的兵器库逛了一圈儿，一起品鉴刀剑名器。

玉剑丹看一眼温珑陵，笑道：“温公子的淬玉剑，算是当世珍品。”

温珑陵颔首低眉：“你这柄剑，好像有三百年的历史了。”

玉剑丹那柄剑，乃是紫川派宗主所赠。逐渐地，他的岳丈百里睚岸，倒比他的正经上司玉甄则更看重他了。

玉剑丹把剑拿在手里掂量了掂量，眸间淡然：“这柄剑，好像和灭门之仇有关。不知怎么回事，到了我手里。”

温珑陵道：“既然到了玉公子手里，就是缘分。”

几个人品鉴完了刀剑名器，百里寒星又热情地带他们去品鉴他家收藏的珍宝。

一踏入藏宝室，百里寒星客气道：“我家比不得你们家，东西少，也不贵重，就当看个笑话了。”

宣琅琊出门在外，多数时候任意妄为，心情好了也会八面玲珑一阵儿。他应道：“百里兄弟说哪里话？你家紫川派是百年大族，你家要是没有好东西，我家更拿不出手来了。”

寒星指着珍宝架子上的藏品，道：“请。”

此时，宣琅琊无心看珍宝，随口打趣百里寒星：“听说，前些日子，百里兄弟和沧海派的小姐顾簪儿退亲了？”

寒星抚摸着自己的白貂皮银护腕，颔首道：“正是。”

宣琅琊一向对江湖上的风月传说很感兴趣，自然也知道，百里寒星心里的人是谁。他拍了拍寒星的肩，戏谑道：“这都几年了，你还没追上你那师姐？”

闻言，温珑陵心中一动。他以前还不知道，百里寒星中意自己的义姐，百里檀风。

寒星的眼神略微黯然：“檀风师姐心有郁结，无心风月。”

宣琅琊把玩着掌中折扇，笑道：“你都为了她，和世家退亲了。也算是个空前绝后的痴情种子。”

玉剑丹笑看温珑陵：“另一个痴情种子在这儿。”

宣琅琊又道：“不过，百里兄弟，我有点儿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你师姐。一个女人，整日舞刀弄枪的，还有七缕罡气，一点女人味道都没有。”

百里寒星打量着一尊琉璃宝鼎，说道：“世人都说，男人喜欢卑弱顺服的女人。可我觉得，女人要吸引我，首先要有我身上想要追逐的品质。檀风师姐，她浑身都是优点，照得山川日月都闪闪发光。”

宣琅琊一笑：“原来如此。”

紫川派的珍宝，从翡翠到金银，从琉璃到碧玺，自然是应有尽有。

寒星走过去，对温珑陵笑道：“温公子是琴圣，又出身温家，自然是最风雅的了。你且看看，哪一样能入眼？”

温珑陵颔首道：“样样都是奇珍异宝。”

忽然，他目光一探，看到一块通身雪白的美玉。

温珑陵自小见惯了各种奇珍异宝，他认得这种玉。这叫做“冷香玉”，闻起来芳香馥郁，摸起来冰凉沁骨。一般是世家弟子们夏天消暑用的。

温珑陵注意到这块玉，并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块玉的名字，和他心上人的名字重合了两个字。

他正要伸手去碰，却被宣琅琊抢了先。宣琅琊将冷香玉拿在手里，轻笑道：“这便是冷香玉吧？名字真别致。”

温珑陵也不屑与宣琅琊人前相争，转身便走。

寒星见两位客人因为这块玉有些小摩擦，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下一刻，清脆的碎玉声骤然传来！

“真是对不住。”宣琅琊从容一笑，丝毫没有什么抱歉的神色，“一不小心失手，把这块玉生香，啊不是，这块冷香玉砸碎了。”

一提到玉生香，温珑陵登时想要走过去质问他。在一旁的玉剑丹伸手拦了拦他。

寒星走过去，客气地笑道：“不妨事，宣兄，你没有受伤吧？”

宣琅琊摇摇头，笑道：“我没事儿，你们放心。这样，这块冷香玉碎了，就给了我吧。我再赔百里兄弟一块好的，你看如何？”

寒星忙道：“何须说‘赔’，太见外了。”

“这么好的玉，真是可惜了。”宣琅琊蓦然看向温珑陵，“你说对吧？温公子？”

温珑陵冷声道：“这块玉倘若是我的，我定会妥帖护着。不让它有分毫闪失。”

无论宣琅琊说什么，温珑陵都觉得刺耳。他拂袖而去。

宣琅琊的意思很明白：这块冷香玉，我在你要拿之前抢到了手，暗示六年前他和玉生香在濯雪派苟合。现在，他把这块玉摔碎，是暗示要毁掉玉生香。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宣琅琊这样任意妄为，既不给温珑陵面子，也不给百里寒星面子。

可是谁都没有觉得生气，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宣二公子的常规操作。

对温珑陵、玉剑丹这样楷模似的人物，大家通常要求很高。而对于宣琅琊这样肆意妄为的人来说，不作妖就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温公子息怒。”玉剑丹低声劝道，“他这是侮辱我香师妹，也是在侮辱你。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温珑陵低声道：“我没事儿，你别挂心。”

不知道什么缘故，玉剑丹“不会有好下场的”这句话，让温珑陵觉得格外阴狠。

他联想到，因为玉剑丹出身不如宣琅琊，实力又比宣琅琊强得多，所以这些年处处遭受宣琅琊的难堪挤兑。

也许，他比自己，更忌惮宣琅琊。

不知不觉，月已偏西。

百里寒星让人在自己的厢房里摆了桌丰盛的长安名菜，以招待三位贵客。

葫芦鸡、鸡米海参、羊肉泡馍等名菜摆了满满一桌。寒星令小厮布菜，笑道：“都尝尝，北方的菜不如南方精致，可也别有一番滋味。”

温珑陵对寒星一笑：“今日的招待，百里兄是花了心思的。”

百里寒星取过一坛子梅花酒，笑道：“怎能不花心思？你们三个都是贵客。”

宣琅琊的目光刺向玉剑丹，轻笑道：“恐怕有的人，身份没那么贵，担不起贵客的称呼呢。”

玉剑丹面上一冷，继续吃着长安名菜，也不理他。

温珑陵实在是想不出，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勤奋这么锲而不舍地找别人的不痛快？

百里寒星亲自给三位贵客倒了酒，打着圆场：“这是我紫川派自酿的梅花酒，你们尝尝，合不合口味？”

温珑陵和宣琅琊都接过酒盏，优雅地尝了梅花酒，唯有玉剑丹不喝那酒。

玉剑丹拱手道：“百里兄莫要见怪，剑丹从不喝酒。这一次，就以茶代酒吧？”

百里寒星笑道：“也好。”

玉剑丹此举，不是不给寒星面子，而是他真的从不喝酒。因为他不喝酒，濯雪派的小师弟们偷偷叫他“和尚师兄”。

宣琅琊却刁钻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喝酒？”

玉剑丹看都不看他：“以前，我没有喝酒的习惯。”

宣琅琊强硬地把那杯酒塞到玉剑丹身前，居高临下道：“那现在你有了！”

玉剑丹心想，好气哦，可还是要保持礼貌的微笑。

温珑陵冷道：“一杯酒水罢了，宣二公子何必强人所难？”

宣琅琊骤然变了脸，轻笑几声，把酒端过来，自己喝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们两个，怎么当真了呢？罢了，玉公子不喝，我多贪一杯就是了。”

寒星在心里吐槽，我办个宴会，你非要给我搞砸了，让大家都不开心。你非要难为死我们三个吗？要是没有宣二公子，我们三个正常人该是多么和谐！

宣琅琊又笑道：“咱们四个要亲密无间嘛！咱们是江湖四公子，也许在耽美的话本子里，我们还被配对过。”

温珑陵蹙眉：“别说了，立刻停止。”

寒星无奈道：“麻烦停一下，停一下好吗？我听不下去了。”

还能不能维持一个表面塑料兄弟情，好好吃饭了！

四个人吃罢晚饭，气氛缓和了些。

寒星提议行酒令助兴，就令小厮取出一只酒筹，又让小厮敲鼓，鼓声停下时，酒筹在谁手里，谁就要讲一个故事。

第一轮，四个人彼此传了几趟酒筹，鼓声停下，却是寒星握着酒筹。

寒星将酒筹放在桌上，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讲一个故事。”

他讲了个上古时期剑神的传说，故事中规中矩，一听就是从哪本神话故事里抠下来的。

讲完之后，温珑陵很捧场地说：“甚好。”

玉剑丹亦道：“很有趣。”

宣琅琊却调笑道：“百里兄，你每天看这种直男读物，怪不得追不上你师姐。”

寒星：“……”我不要面子的吗？救命，怎么才能让宣二公子离开？救救孩子吧！

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又开始传送酒筹。这一次，鼓声停止时，酒筹落在温珑陵手里。

温珑陵的嗓音十分缥缈：“有一个珍贵又坚强的女子，因为被歹人陷害，失去清白，离开长养她十六年的家。这姑娘学会照顾自己，以前不会做的，现在也都学着做。可即使如此，她过得依旧很辛苦，因为江湖上认定她是主动勾引旁人。”

宣琅琊听到他说的话，非但不羞愧，反而很满意：“有意思。”

温珑陵继续道：“然而，就在这个姑娘提起胆魄辛苦过日子的同时，那个陷害她的歹人还过得好好儿的，风生水起。这姑娘，承担了她不该承担的一切。你们说，世间公道何在？”

玉剑丹的语气微微嘲讽：“公道？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公道过。”

宣琅琊微微一笑，道：“温公子，你这个故事，我很喜欢。只不过，你不觉得，这个女人吃的苦，都是她自己讨来的？她怨不得别人。”

听到这句话，温珑陵心中一怒，竟然将瓷杯子咔嚓捏碎。

宣琅琊丝毫不惧，继续道：“倘若，她委身于那个和她有首尾的男子，名正言顺，喜结连理。何须遭受这些？”

幸亏他们在吃饭，武器都交给小厮捧着了。否则，温珑陵就要持剑暴起，再跟宣二公子干一架。

眼看着又快要打起来了，百里寒星连忙打圆场道：“来，咱们再来一局。”

酒筹传了几圈儿，这一次，鼓声停止时，酒筹落在玉剑丹手里。

玉剑丹把玩着酒筹，轻声道：“我这个故事，也关于女人。”

“这个女人，比刚才温公子故事里的女人，经历还要坎坷些。”

他的声音，丝毫没有起伏，就是在讲述一个没有温度的故事。

“有一个世家小姐，被人灭门了。那小姐本应该被仇家杀死的，可是她身边的乳娘特别忠心，把小姐救出来了。从此以后，乳娘带着小姐流落在市井。”

“乳娘含辛茹苦把小姐养到十二岁。为了养活小姐，乳娘什么都肯做。当丫鬟、洗衣裳、到厨子……最后，乳娘甚至卖身接客。”

温珑陵看向玉剑丹，只见他眉头微微皱着。

寒星疑惑道：“后来呢？”

玉剑丹一笑，继续无波无澜道：“后来，乳娘染上了花柳病，病死了。无奈之下，小姐只好孑然一身活着。”

温珑陵疑惑道：“故事里的小姐和乳娘，是谁？”

“谁都不是。”玉剑丹轻笑道，“就是个话本子里的烂俗故事。”

温珑陵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从一个人讲的故事里，最能窥探他的内心世界。看他在意什么、介意什么、因什么而痛苦。

酒过三巡，这一场筵席就散了。

一出紫川派的门，温珑陵就手持淬玉剑攻击过去，要跟宣琅琊再打一架。

宣琅琊也不退让，持戟相抵，两个人足足打了半个时辰，都带着满身鲜血各回各家。

温珑陵在温家分坛里换了衣裳，正要去洗漱睡觉。忽然有个小厮走过来道：“少宗主，三小姐来长安了，她听说您去紫川派和百里公子叙旧，等了您一下午呢。”

小荷来了？温珑陵当即跟小厮过去，去看这个和自己将尽一年没见面的妹妹。

温以荷看到温珑陵，轻声道：“哥哥。”

温珑陵摸摸温以荷的头：“你怎么来了？路上舟车劳顿，吃得消吗？”

也许是因为阿姐死了的缘故，温以荷清秀的眉眼十分憔悴。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儿。”

温珑陵轻声道：“你还在为了阿姐的死伤心？”

温以荷看着窗外，咬着薄薄的唇：“太突然了。阿姐的死，我还没回过神来。阿姐活着的时候，不喜欢我，老是训我，我也确实在心里怨她。可她现在死了，我又舍不得她。她毕竟是我的亲姐姐。”

温珑陵宽慰道：“我和阿香，已经把无上道尊给杀了，替阿姐报了仇。”

温以荷对丫鬟疏月使了个眼色，疏月呈上来一个红木盒子，打开盒子，满是女儿家用的东西。木梳、簪子、手帕、荷包。

温以荷将盒子里的东西递给他，柔声道：“这是阿姐的旧物，我们一人留下一半，当个念想吧。”

“公子我等不了了。”宣琅琊翻身把云儿压在身下，“这冷情的世道，也就是女人的胸脯，还有点儿温度。”

云儿道：“也许这位玉姑娘，心有所属吧。”

宣琅琊抚摸着自己的黑色手套，愤恨道：“没错！她不中意我，她中意温珑陵。温珑陵这个妖艳贱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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