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他开始编排起好友，玉生香兴致勃勃道：“这个好，继续。”

阿泊寄拨弄着自己耳朵上的宝石耳钉，认真道：“叶公子总是穿一身青衣裳，就像一根黄瓜。嗯，他是个超凡脱俗的黄瓜。”

玉生香把玩着慕枕亭的无花果，抛向空中又接住：“《舌尖上的江湖》，又有新篇章啦。”

温珑陵配合道：“西域风味的秘密——肉馅儿馕饼。”

玉生香笑得伏在石桌上起不来，肩头都颤得厉害。温珑陵忍俊不禁看一眼她，她嘴上这么有趣，收的徒弟，嘴上也这么有趣。

玉生香笑道：“你要脸吗？你想吃就说你想吃，哪这么多理由？”

叶弥书拽一拽阿泊寄的袖子：“快，天下第一，请给我们洗手做羹汤。到时候，我把你写进书里，写成一代传奇。”

一听到“天下第一”这个称号，阿泊寄十分受用，当即去用玉生香的厨房做馕饼。

阿泊寄认真道：“是超、凡、脱、俗的黄瓜。”

玉生香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小徒弟的额角：“揍了。”

从门外走来的，正是叶弥书、景骁天、慕枕亭三人，他们亲厚地围坐在桌旁。

温珑陵指着书上的一行字：“这种说法，叫做比喻。”

阿泊寄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比喻好啊，我喜欢比喻。”

玉生香坐在一旁拭剑，她轻声道：“来，说两个句子，给为师听听。”

桌子上摆着几本西域典籍、中原诗歌，温珑陵和阿泊寄在院里对坐而谈，进行中西文化的深刻交流。

温珑陵拢起广袖，给他们斟起茶来。

景骁天抱着肘子，对阿泊寄轻声道：“瓜瓜，你知道吗？那天我回去之后，告诉肘肘你做的馕饼多么好吃，它说想吃，我就带它来了。”

阿泊寄又道：“景兄很馋，他看到我做的馕饼，就像肘子见到了肉骨头。”

阿泊寄又继续用那种羊肉孜然味儿的语调说话：“我师父飞起来很快，就像一只走得并不快的鸭子，突然被刀插了一下。”

玉生香无奈道：“停一下好吗？”

恰在此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你说谁是黄瓜？嫂嫂，这小子皮痒了，快揍他。”

阿泊寄往后一逃，辩解道：“我这是在夸赞你，说你是超凡脱俗的黄瓜。”

不一会儿，阿泊寄就把一碟子又香又酥的肉馅馕饼端出来。炊烟飘满了天空。

玉生香一边笑一边倚着温珑陵肩头，她想，江湖的滋味，不光是快意恩仇，也有知己们在一起的温馨平淡。

慕枕亭道：“瓜瓜，看你是个西域贵公子的样子，没想到做的饭，这么好吃。”

阿泊寄笑着用西域话说了一句“我的荣幸”。

叶弥书细细品味着他“威猛霸气”的汉名，说：“大西瓜……西瓜……”

阿泊寄是西域人，不会用筷子，直接用手抓着饼吃：“这样的名字，正适合帅气的我！不瞒你们说，我给我的未婚妻也起了汉名。”

玉生香惊讶道：“你还有未婚妻啊？”

提起未婚妻，阿泊寄眼角眉梢都温柔起来，看起来没有以往那么中二了：“那当然。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向长生天许了愿，要一辈子在一起。”

温珑陵道：“原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慕枕亭问道：“给你未婚妻取的汉名，叫什么呢？”

阿泊寄骄傲道：“这是个非常甜美的名字——大蘑菇。”

玉生香：“……”大蘑菇？

景骁天眉心一蹙，道：“你给她起这么个名字，她不会有意见吗？”

阿泊寄摇摇头：“她原先的名字是阿莲之，这个名字没有意境，不唯美。大蘑菇这个名字更唯美。”

玉生香：“我的傻徒弟，你是不是对唯美有什么误解啊？”

慕枕亭道：“我觉得阿莲之更好听。”

温珑陵道：“我也这么觉得。”

阿泊寄满脸都写着“你们不懂艺术你们不懂爱”，他吃完了手里的馕饼，道：“来之前，我以为中原是个神奇的地方。人人都会武功，在天上飞来飞去，就像一群鸟一样。”

景骁天：“……”你说的那是鸟人。

玉生香对于自己小徒弟的神奇脑洞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还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人，能够无所不能，起死回生呢。”

旁人都忍不住笑了，一顿饭吃得无比欢乐。

温珑陵看着阿泊寄，忽然觉得，这个执着的西域少年，不知道心里有什么心结，如此执着于起死回生。

这时候，阿泊寄看着师父和景骁天互怼互殴，打打闹闹，心里不知不觉释然了不少。

寄身于热闹的环境，那些在过往的伤痛都逐渐释然了。

这日，慕枕亭在鲤州城出诊，她坐在茶棚子旁边，给受伤的百姓包扎伤口。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呜呜哭着：“我被野猪咬了，呜呜呜，它追着我咬！它太热情了！”

慕枕亭把捣碎的药草涂到他伤口上：“一会儿就不疼了。”

小男孩擦着眼泪：“它玷污了我……它伤害了我……”

慕枕亭被他的话逗笑了，从纤尘不染的雪白袖子里取出几颗无花果，递给小男孩：“不要难过啦。吃点儿无花果吧。”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慕枕亭这一句话，小男孩刹那间心安起来。

慕枕亭的眼眸是月牙的形状，一笑起来，就弯弯的。她的面孔，看上去，想到的就是“治愈”两个字。

待慕枕亭给每一个病人都看好了病，她把收到的医酬放进花梨木药箱里，背起药箱，和病人们告别，准备上山了。

其实，大部分的时间，慕枕亭还是在颇道山上隐居的。煮茶，酿酒，采药，种花。

她在山上种着很多珍稀宝贵的药材，可以治病，造福山下的百姓。

就在慕枕亭走到长街尽头的时候，忽然，有四个烛螭派弟子走过来。

那四个弟子的态度倒是很恭敬，依江湖礼拱手：“在下见过慕姑娘。”

慕枕亭看着烛螭派的弟子，心里无端有几分忌惮：“怎么了？”

宣琼琚还没死的时候，慕枕亭没有这么排斥烛螭派。宣琼琚一死，宣琅琊继位宗主，烛螭派完全就是宣琅琊掌权。于是，慕枕亭就对烛螭派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烛螭派弟子道：“我们宗主爱惜人才，慕姑娘医术过人，在偌大的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宗主想要将您收入麾下，成为烛螭派的座上宾。”

对成为烛螭派的门客，慕枕亭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照例挥挥手：“我已经习惯闲云野鹤的日子了，恐怕要让你们宗主失望了。”

烛螭派弟子坚持道：“姑娘，宗主是一片赤诚之心。”

慕枕亭得体地推拒：“劳烦四位小兄弟跑一趟了。”

烛螭派弟子见慕枕亭不肯松口，只得悻悻走了。

烛螭派曾经三番五次地邀请慕枕亭成为门下门客，大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然而，慕枕亭却怎么也不肯答应。

当年，鲤州四女侠名扬天下，其中的玉生香和慕枕亭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那些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想要把她们两个收归自己的弟子。

玉生香都婉拒了。她怀念在泽云派的日子，而且修炼了泽云派的嫡系秘籍《训鲤则》，就不打算再拜入别的门派了。

至于慕枕亭，她喜欢颇道山上自由自在的隐居日子，更不会给自己找束缚。

羲和宫。

宣琅琊有点累了，抬手撑着额角，轻声道：“她还是不答应？”

弟子点点头：“是……慕姑娘说话很耐心，但怎么也不愿意松口。”

对于旁人江湖侠士来说，进入烛螭派，是求之不得的福气。而慕枕亭，却不肯接受。

宣琅琊勾唇一笑，目光里透着像刀光一样凛冽的光泽：“本来，本宗主仁慈，还想留她一条性命。现在看来，是她自己找死。”

宣琅琊让人邀请慕枕亭成为门客，当然不是因为他爱惜人才。而是因为慕枕亭好像知道了紫宫穴的秘密，他想要把慕枕亭收买，不能让这个消息流落出来。

一开始，宣琅琊想要直接把慕枕亭杀了。只可惜不能明着杀，这些年来，慕枕亭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在百姓们眼中口碑很好。要是明着杀了她，有损烛螭派的名声。

暗杀呢，也不容易。慕枕亭有五缕罡气，而且还会制毒，宣琅琊派过弟子暗杀过她几次，都被“仙子雾”粉末迷晕了，然后被她夺了性命。

宣琅琊暗想，一个慕枕亭，成了烫手山芋了。这该如何是好？

宣琅琊一边沉思，一边把玩着手里的一块暖玉。那暖玉呈肉色，名唤“女儿乳”，触之如同少女的□□。每当宣琅琊烦躁的时候，都会拿起来把玩片刻，这能让他心里感到平静。

“楚六。”

“属下在，宗主请吩咐。”

宣琅琊用指尖细细抚摸着“女儿乳”，轻声道：“去查。慕枕亭的身世、背景、和谁交好……都给本宗主查个明白！”

楚六点点头：“是！”

自从宣琅琊继位后，他就收服了原本属于宣奉的一群精锐弟子，替他鞍前马后的办事操持。

从前，他的身份只是二公子，办事难免束手束脚，不能痛快。眼下，他已经是宗主了，想办什么事，打听什么消息，通常就是几个时辰的事。

两个时辰后，楚六带着消息回来了，他道：“回宗主，慕枕亭的住所是颇道山，这座山，邪门得很，谁也找不到。”

宣琅琊慢条斯理道：“我要的是她的弱点，她的死穴。”

楚六朗声道：“宗主放心，属下已经打探出来了。慕枕亭的父亲是江湖游医，母亲是江湖上家道中落的名门闺秀，她母亲被人追杀时，被他父亲带走，开垦了偏僻的颇道山，保护起来，让谁也进不来。从此，这两个人就隐居着……”

宣琅琊微微一笑：“后来呢？”

楚六回答说：“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她母亲的仇家找到颇道山上，要杀了她全家。慕枕亭活下来了，她爹娘……却……”

宣琅琊觉得有些失望：“她没有亲人？”

慕枕亭没有亲人，他就找不到东西威胁她，逼她就范。

楚六凑过去，一字一句地沉声道：“宗主不要担心，属下打探到，这几年来，慕枕亭一直在打听一个人的下落，一直没有消息，可她从来没放弃。”

宣琅琊抬眸，问道：“那个人是谁啊？”

楚六道：“是她的亲生哥哥，小时候走散了的。”

宣琅琊满意地笑了，伸手用“女儿乳”拍一拍楚六的肩头：“这么有用的消息，一进门就应该和本宗主说。”

楚六继续道：“而且，她的哥哥，好像天生哑言。”

“是哑巴吗？那这就更好找了。”宣琅琊随口喝了杯热酒，“既然她找不到，本宗主就帮她一把。成全她的兄妹情深。”

随后，宣琅琊在各地都派了人手，令人暗中寻找一个与慕枕亭容颜相似的哑巴男人。

然而，即使他是烛螭派的宗主，有毁天灭地的本事。在偌大的人间找一个失踪多年的男孩子，还是像大海捞针一样，宣琅琊找了很多天，没什么结果。

宣琅琊负手踱步在羲和宫，心烦意乱，怒斥道：“找一个哑巴都找不到！你们还能干什么？！”

一群精锐弟子连忙跪下：“属下等办事不利！宗主息怒！”

宣琅琊一拂袖子：“继续找，慕枕亭不能活在世上！”

如果慕枕亭把亢龙有悔的死穴告诉别人，一传十，十传百，再这么下去，《亢龙有悔》还能成为江湖上神一般的秘籍？

忽然，楚六捧着一封神秘的密函迈进来，道：“宗主。”

宣琅琊冷瞥了楚六一眼，语气不善：“谁的？”

说完，他拂一拂袖子，示意眼前的剩余弟子通通退下，这里只留他和心腹楚六。

楚六目光坚定，只吐出一个字：“她。”

宣琅琊会意，他端坐在桌旁，任楚六将密函呈上来。

展开一看，只见纸上字字摄人心魄。宣琅琊心里一喜，这信上的内容，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书信上写着，她帮宣宗主打听到了，慕枕亭的哥哥，近在眼前，只是宗主没有注意。正是帮宣琅琊牵马的小厮宣小六。

问题解决了，宣琅琊如释重负地一笑，他随手把密函扔进烛火里烧了：“呵……她也算是厚道，《傀儡术》都到手了，还肯替本宗主出谋划策。”

《傀儡术》是一种宣家秘籍，却不是关于武功的。如果对一个人下傀儡术，那么这个人，就会失去神智，只听下咒者的话。不过，下咒者的代价是，要斩断自己的右手，用来炼药。

楚六轻声道：“宗主，这次宗主没有吩咐她，她就主动帮忙，会不会有诈？她图什么？”

楚六暗暗惊叹，这个“她”真是有本事，甚至可以说是神通广大。宗主找人找了那么久，都没能找到。她竟然说找就找到了。

此人不容小觑。

宣琅琊笃定道：“她翻不出什么天来。这次帮忙，应当是有什么事要求我，我且等着。”

说完，宣琅琊屏退了楚六，把贴身小厮玳平唤到身边。

玳平作揖道：“公子是要喝茶，还是研墨？”

宣琅琊摇摇头，轻笑道：“帮我打听个奴才，养马的宣小六。”

这密函上，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

几日后，鲤州城。

四月的鲤州城，总是烟雨朦胧。

慕枕亭手里拿着一副针灸用的针，心里惦记着，今天要去给一个病人施针了。

忽然，有个低着头的年轻公子迎面走过来，公子一副瑟瑟缩缩的模样。他低着头，也不看路，迎面就撞上了慕枕亭。

“哎——”幸亏慕枕亭是习武之人，身子稳当，她站稳后，目光下意识看向眼前的少年。

那一瞬间，慕枕亭如遭雷击！眼前的少年，与她容貌有五分相似。

慕枕亭又是惊讶又是惊喜：“你是……”

少年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话来。他是个哑巴。

“你是……哥哥！”

叶弥书道：“那也是黄瓜。”

阿泊寄一本正经道：“温师娘，你的皮肤真白，就好像鸟粪风干的颜色。”

温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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