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良久，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嘴角上。周身的空气肉眼可见般凝滞，多待一秒都足以窒息。

从洗手间出来时，尹鸿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沉稳，冷静，平和。

坐着没有目的地的火车，一直向前或者原地打转，没有突破的地方，他们只能等裂痕自己出现。

他们行走在莫比乌斯环上，从开始到结束，无穷无尽，脚下每一步都是起始点。

没走几步，从车厢里突然走出一个男人，脸色惨白，脚步虚浮，直直撞在了尹鸿身上。男人没有停下来道歉，转身进了洗手间。

“没错，”应无予点头，“打破圆的一截，让它没办法首尾相连。透过这个缝隙，我们就可以出去。”

“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循环到底在哪里。”穆迟托着下巴，怔怔看着桌上不再完整的圆，“更不用说去打破。”

“等，”应无予言简意赅，“它自己会出现的。”

“那我们怎么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循环，”穆迟说，“也许现在的一言一行都是一个循环。”

应无予用烟摆成了一个圈，随手取出一根点燃了，烟雾全部跑到了穆迟面前。

看着桌上残缺的圆，穆迟说：“你的意思是从外界打破？”

“我去下洗手间。”尹鸿闷声道，起身离开了。

穆迟有些担心尹鸿，默默看了眼他红肿破皮的嘴脸。

“你梦见什么了，怎么还把人给打了。”穆迟看向薛烈，满脸疑惑。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穆迟四人面面相对，谁也没主动打破沉默。

“从内部打破也可以。”薛烈手指放在圆圈中心，屈指弹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正准备摸打火机时，另一簇火苗已经到了眼前。

尹鸿举着打火机，意思再明显不过。薛烈本想拒绝，瞅了眼他红肿的嘴角，勉为其难凑了过去。

摘下挂着水珠的金丝眼镜，尹鸿用衣角蹭掉。没了眼镜的遮挡，那双如鹰般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当他戴上眼镜后，又恢复了平和的模样。

列车时不时传来的震颤感颠着每个人的心，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尹鸿站在镜子前，舌/头顶了顶流血的嘴角，眼神晦涩不明，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他尝到了血腥味。

尹鸿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皱眉看向洗手间，听见里面传来水流声，他没有多想，回了车厢。

与此同时，穆迟正在和薛烈说见到列车长的事。

等待的时间不可估计，从天亮到天黑，直到穆迟感到头顶上的灯光不再刺眼，沉沉睡去时，终于在悄无声息的角落里出现了第一个裂痕。

穆迟是被尖叫声吓醒的。

他猛的瑟缩，警惕地站了起来，手下意识摸到了腰后，那里别着一把闪着精光的刀。

“没事，”应无予握住穆迟的手腕，把他拉了回来，“继续睡。”

头顶的灯已经熄灭了，现在黑暗的车厢里，穆迟无法确定尖叫声到底从哪边传来，除了怦怦跳的心脏外，唯一感受到的是应无予手指的温度。

他听了应无予的话，轻轻坐了回去。薛烈和尹鸿见状也闭上了眼睛。

夜晚的车里很冷，穆迟裹紧身上的外套，双臂环绕在胸/前，尽量缩起身体保留温度。他担心夜里出事，不敢睡太沉，只能吊着精神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事情没有等来，等来了应无予的触碰。应无予从身前穿过，手按在穆迟另一边肩膀上，微微用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穆迟不敢睁眼，努力保持着平稳呼吸，疯狂催眠自己是真的睡着了。

黑暗里，应无予睁着眼睛，听着耳边穆迟忽快忽慢的呼吸，他微微勾起嘴角，笑容转瞬即逝。月光照亮了他的眼，他静静盯着角落，像是和某人对视，又像极了发呆。

精神一旦被打乱，立刻松弛了下来，第二天早上穆迟醒来时，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了就起来。”头顶传来应无予的声音，穆迟一愣，忙坐起身。应无予靠着窗户，只有左手勉强能动，活像半身不遂。

穆迟：“……”

“真安静，”薛烈打了个哈欠从桌上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怎么没人说话。”

穆迟后知后觉，确实如此。明明人都在，却没人发出声音，安静的只能听见列车行进时发出的“咣咣”声。

“昨天晚上是不是出事了。”穆迟想起昨晚听到的喊叫声，转身去看应无予。

“隔壁车厢死人了，”应无予拧开水杯喝了口热水，“昨晚死的。”

穆迟和薛烈对视一眼，一同去了隔壁车厢。

缓缓打开门，熟悉的血腥味便冲了出来。穆迟从门缝看向里面，脸色一白，不由自主捂住口鼻，给旁边退了一步。

他碰了碰薛烈，“你来。”

薛烈嗤了一声，握住门把手打开了门。

一分钟后，所有人都被车厢门关闭的声音震了一下。

远远的，穆迟听见了关石骂娘的声音。

“那他/妈是什么！”薛烈咬牙切齿，瞪着穆迟，“谁把脑袋落那儿了。”

穆迟憋笑，“不知道。”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薛烈抚了抚跳的贼快的心，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绿色座套上散布着破碎的肉块，鲜红的血挂在座椅底部，一滴一滴流了下来。地板上的血已经凝固了，不时有血沫再空中寂静的绽放。

衣服的碎片随处扔着，挂在灯上，椅背上，总之没有在死者身上。

死者并非全部被撕成碎片，就在车厢第一排座椅的中央，摆放着一颗头颅。

死者是一名男性，年纪大约二十多岁，面色铁青，眼神浑浊，面上的表情还停留在狰狞的恐怖中。脖颈上不规则的端口被沙发套掩盖，仿佛他整个人被折叠塞进了座椅，只剩下脑袋露在外面。

骂骂咧咧回到座位，薛烈挤开尹鸿，坐在靠近过道一边，“大早上见尸体太晦气了，我怎么从没见过这个人。”

“我见过，”尹鸿轻声道，“昨天在洗手间见过他。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整个人恍恍惚惚，丢了魂似的。”

正说着，突然有人撞到了担在外面的腿，一不小心摔倒了地上。

穆迟一怔，赶忙把人拉了起来。

触碰到男人的瞬间穆迟发现了不对劲，男人的身上冰凉，而且湿哒哒的，像是刚从冷水里面爬出来。不等穆迟多想，地上的男人猛然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盯着穆迟。

“卧槽。”看清男人的脸后，穆迟骂了一声，赶忙向后退了几步，小腿碰到座椅，直接坐到了上面。

应无予反应极快的出手，有力的手指捏住了男人的后颈，面无表情的施加力气。男人本就青白的脸色更加惨白，额头上蹦出了一排青筋。

车厢里的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看了过来，再看清男人的脸后，不约而同深吸凉气。

“他不是死了吗，”薛烈啧了一声，“怎么活过来了。”

穆迟抬眸看向隔壁车厢门，不知何时，门被打开了。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一时摸不清他是人是鬼，是魑魅还是魍魉。

男人还在挣扎，他的力气在应无予眼里不值一看，五指收缩，狠狠一用力，男人便瘫软在地晕了过去。

应无予收回手，面无表情道：“他还活着。”

穆迟递过纸巾，“可他明明……”

“活过来了。”隔着纸巾，应无予偏过男人的头，果然在他脖颈上发现了一条极细长的线，这道伤疤正快速的在他眼皮底下愈合了。

话音刚落，男人开始抽搐，从头到脚，每根头发丝都随着主人在扭曲。他的身体扭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成了一个圆环。穆迟甚至可以听见骨头嘎巴作响，就像爆米花一样。

“嗬——”男人嗓子里不停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终于在骨头发出最大响声后，他恢复了正常。站起身，晃了晃灯笼似的脑袋，跌跌撞撞走向了洗手间，正巧撞上了从洗手间走出来的人。

车厢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穆迟还好，他听到身后某处有人昏过去的声音和恐惧的低叹声。他一动不动看着紧闭的洗手间门，耳边响起了水流声。甚至可以想象男人是怎样在镜子前看自己那颗早已经人头分离的脑袋。

所有的一切都不对劲。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发展，但又奇妙的和列车长的话对上了。他们走在莫比乌斯上，无穷无尽的循环。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鸡蛋，看似脆弱，但从外部和内部都可以打破。

从外打破叫做顺应事物发展，从内打破则叫做循环。

“莫比乌斯？”薛烈听到线索后抓了抓头发，“和蛇吞尾一样都是循环。列车长的意思是这辆列车其实就是循环本身，想要到达目的地就要打破循环。”

薛烈摆弄着手指，轻轻按了按红肿的关节，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没睡醒，认错人了。”

他不愿说，穆迟也不好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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