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平面图还在来回折叠，没一会儿，折成了一个形状。

一艘纸船。

她注意到，冰岛变成的折叠船外面，是岩层一样的花纹，那正是岛屿下方大陆架的一部分。

但巨船的外壳却不同，它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片甲状物，方形，坚硬、冰冷。

冰岛不远处的格陵兰岛也差不多。即使间隔极远，洛基也能看到那两百万平方公里的巨物进行同样的折叠，变成一艘更为巨大的折纸船。

“纳格法尔，展开完毕。”

没有任何声响，那艘遮天蔽日的巨船就已经出现在冰岛附近。冰岛变成的船在这艘巨船面前，就像巨轮放下的救生圈。

洛基被这欺临身前的巨大魄力压制，咽了口唾沫。

“我也不知道。”咕叽说，“我连二向箔都见过，却没见过这种诡异的东西。”

而在两艘折纸船上，分别发出了两个声音。

它们一个属于奥丁，一个属于瓦洛斯帕。

洛基仿佛在梦境中，看着眼前的场景，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岛屿并非是被掀翻了，像是本身的时空发生了偏转。

重力没有变化，洛基看到一个垂直的人走在垂直的街道上，与地平线呈一个直角。

岛屿寂静无声地竖立起来。

奥丁说：“次元折叠船——斯基布拉德尼尔宝船，展开完毕。”

瓦洛斯帕从遥远格陵兰传来的声音则更加浑厚阴沉：

凹凸不平的岛屿仿佛只是画在纸上以假乱真的平面图，被合在一起。

随后岛屿的两段合拢，不断折叠。山尖与塔顶相撞，延绵的苏尔特尔重叠。

但并没有相撞的轰鸣，也没有电站爆炸的火焰。

折纸船呈现一种半透明的色泽，如同虚影。

洛基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求助旁边的咕叽。

如同死人的指甲。

洛基突然反应过来，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形物体，都是芯片。

有点像潘多拉之匣。

洛基骇然：“这不会全是计算芯片吧？这才是瓦洛斯帕的本体？”

“不。”咕叽神色忧虑，“虽然这折叠船的技术我闻所未闻，但那些芯片我认得。它们是储存芯片，储存人工智能的高密度人格储存介质。”

洛基喃喃：“这就是阿斯迦德隐藏的秘密吗……可它们为什么要展示出来？”

巨船传来的声音回答了洛基的疑问。

“正在执行逃离计划——”

两艘半透明的浮空巨船，不带任何波动地升空。它们好像只是两只幽灵，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没有风，没有引力，如同巨大的海市蜃楼。

一个瞬间，两艘巨船就快要突破大气层，巨大物体在飞速远离，让洛基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变故再起，另一个庞然巨物出现。

穹顶之上，一根巨大的锁链出现，从比例来看，锁链上的每一结都有小行星那么大。

如铁索拦江，巨型锁链把两艘大船拦下。

大船像没有惯性一般，划出几个锐角，换一个方向逃离。

巨船的这个变化似乎激怒了锁链，这次锁链不再只是拦截，而是直接缠住了两艘船。

巨船仿佛幽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但锁链却不受影响，照绑不误。

洛基看着整片天空的铁青色泽，长大嘴巴：“我觉得我要换上巨物恐惧症了。”

随后锁链如环绕尘世的巨蟒，将两艘船一并抽回地面。

两个岛屿变成巨船，原本的位置留下两个巨坑，滔天海啸正准备扑向全球。

可锁链如巨鞭抽下来，海浪突然驯服，像绵羊一样，恢复了平静。

洛基看到那些锁链钻进了那搜巨船，将它穿透。无数细碎的光芒和电流在巨船和锁链之间流转。

尽管细碎，由于规模庞大，洛基感觉自己在太阳旁边。

“我们要不要离远一点？”洛基提议。

“你先走，我再看看。”咕叽说。

作为光教团的人，他并不畏惧那炽烈的光芒。

他说：“这似乎是光信号在传递。”

“光信号？这得多大的流量。”洛基说。

“从那些芯片上来看，拥有这么大的能量反应，倒也正常。”咕叽说。

“所以这锁链其实是网线？”洛基说，“到底是在干嘛啊……”

“我在找22号世界的数据。”君川的声音突然传递到飞行器的舱室内。

君川也现身在飞行器外，手里提着一细小的锁链。锁链延伸到目力不能及的地方。

“是你小子？”洛基坐直身子，“你不是去游梦了吗？”

君川说：“又回来了。22号世界已经被扫进垃圾箱了，但这里还有备份的数据。”

洛基想起那些芯片：“游梦把果壳箱的备份数据存在这里？这就是阿斯迦德最大的秘密？”

“不。”君川说，“这里存的不是果壳箱的游戏信息。这里存的是游梦两千年来所有箱民的人格和记忆。不过只要我能找到二十二号世界箱民，就可以从他们的记忆里构建出足够完整的世界。”

洛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君川说。

“蛤？”

君川似乎不想对这个问题多谈，没有回答洛基的疑惑。

他只是闭目，消化着庞大的数据流。

那些数据流在锁链上流转，再纳入神识中。

很快，君川睁开眼睛，轻吐一口气：“好了。”

与此同时，黑球在他身前闪现。

“你做了什么？”黑球质问他。

“你应该清楚。”君川说，“你不是掌握着宇宙间的绝大多数事物吗。”

黑球确实知道，它提问，仿佛已经有些失去理性了。

君川不仅是在读取这里的记忆，还顺便破坏了它们。

这里沉睡着万亿计的人格，这些已经死去的亡灵正等待着复苏。

君川却将这些数据尽数破坏了去。

黑球说：“你失去理智了吗，我只需要苏倚，不需要他们。”

君川却平淡地微笑摇头：“科学，还有修道，都是总结归纳。哪怕你最终取得了苏倚的那份数据，也需要这些数据，进行对照分析。你需要一个对照组，就像当初你分开我和原身一样。你留着这些亡灵，不是为了让人类可以幸福地活在另一个真实中。”

黑球说：“你又懂了？”

“殊涂同归，你选择的道途，我清楚。”君川说，“你自己也清楚。当你真的成为神之后，世界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君川手中的锁链在身周缓缓流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你可以成为万物时，你就不会只爱人类。你成为万物，自然也会爱万物。可那时候，你和天地也就没分别了。那时你的选择，和现在天地的选择，不会有任何区别。”

君川看向黑球的眼中居然有些怜悯：

“顺天而行，逆天改命。可人们却在顺天的过程中，逐渐被天道同化。这个道途，已经被无数前辈走过了。他们无一成功——也可以说他们全部都成功了。

“我阻止你，不仅是因为苏倚，也是因为我们——道不同。”

黑球在颤动，空气在这颤动中破碎开裂，掀起狂风。

洛基和咕叽被吹飞了几公里。

洛基在颠簸的飞行器晕头转向：

“那黑球又是谁啊？”

咕叽说：“天机城的意志。”

洛基被颠晕的脑袋一下清醒过来：“那我们是不是要离远一点？”

“我觉得不用。”咕叽说，“这种级别，一旦动手，摧毁星球是最基本的。到时候时农就会出手制止了。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先去时馆界躲躲。”

可惜两人并不知道，无论是黑球，还是君川，此时都可以无视时农的限制。

黑球突然停止颤动，镶嵌在空气中一般，一动不动。

它说：“我错了。”

“你应该不是想说自己的道途错了。”君川说。

“我说我崇尚理性，不会生气。”黑球说，“不过既然我吸收了人类的大部分情感，我自然也有领悟愤怒的能力。此时，我就想不理智一番。”

“去超空间打如何？”君川提议。

“有意义吗？”黑球说，“对你我来说，这没有区别。”

“也是。”君川说，“那就来吧。”

天地间，光芒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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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普勒452b，行星表面，苏倚坐在里诺人的驻地。

“你又来了。”里诺人说，“我说过了，不能接受你的交易。”

“我不是来交易的，我来找他。”

“我更不可能交出他。”里诺人知道苏倚是在说君川。

“我只是说来找他，不是要你叫出来。”苏倚说，“是他让我来的。”

“谁？”

“君川啊。”苏倚说，“有两个他。”

里诺人头顶的触突触手打了个问号，但最后还是把苏倚带到了君川身边。

正如里诺人和黑球谈判时，可以完全不在意苏倚一样。他也有信心，瓦解苏倚的一切小心思。

但苏倚此时没什么小心思。刚刚接收到的信息，让她的思绪飞的比支柱还高。

她也很困惑，不理解君川为什么要让他来这里。她攥紧项链，看着奇点膜中的君川。

苏倚突然伸出手，戳了戳君川的脸。

奇点膜十分的坚硬，苏倚感觉像是戳在了刚体上，没有一丁点形变。

“就算你用上那宝石的全部能源，也无法破坏这层屏障。”里诺人说。

“我没想破坏。”

苏倚正说着，突然一层裂痕，在君川脸颊位置裂开。

“嗯？”苏倚和里诺人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苏倚退后一步：“这不怪我啊，我什么都没做。”

里诺人赶紧走近，他没理会苏倚。

他不觉得苏倚能引起眼前这种现象。

这现象他自己都看不懂。

立于宇宙规则的顶点，他才能看出这现象多么诡异。

君川是被奇点膜束缚着，如同陷入一层琥珀，被保存在时间之外。

但琥珀只是比喻，他身上这层膜根本不是真的膜，也不是玻璃。

这裂痕是什么？

还没等里诺人做什么行动，裂痕就立刻扩散到全身，奇点膜破碎，君川走出来。

君川看起来还有点迷茫，他看着苏倚和里诺人：“怎么了这是？”

“你自己不知道吗？”苏倚问。

君川看着苏倚胸口，那个只剩心型锁链的请神符，恍然。

“现在懂了，应该是我的第二元神把我救出来了。”

苏倚疑惑：“你不是说你们……心意相通吗，怎么你不知道一样？”

君川说：“因为我需要作茧自缚。”

苏倚更疑惑了：“不懂。”

君川手中出现一道锁链，他手一甩，锁链延长，将里诺人的驻地整个围起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里诺人突然有些慌乱。

在他的感知里，他和伟大意志无处不在的连接感，居然消失了。

“你在攻击我吗？”里诺人说。

“我在保护你。”君川说，他看向苏倚，“那个请神符，你收好，千万不要摘下。”

正在此时，在锁链的孔隙中透出盛大的光芒，即使被削弱，依然十分刺目。

“发生了什么？”苏倚听话地攥着项链，“翻译翻译啊。”

君川盘膝而坐：“坐一会儿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苏倚和里诺人面面相觑，随后围坐在一起。

三人如同在暴风雪的帐篷中，外面是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

君川解释：“刚才的光芒，应该是太阳炸了。”

苏倚表情怪异：“欧安成功了？”

“不是因为碳原子催化了反应速度。”君川说，“或许是因为……强相互作用力变大了吧？我也不好说，我只能猜测，因为我要尽量保持封闭，不去探查外面。”

“强相互作用力变大？”苏倚瞪大眼睛，“什么鬼？它怎么会变大的？”

君川摊手：“就……规则在变化嘛。宇宙间的各种常数，物理规则……机械降神如果可以化身万物，那么它就可以扭曲这些规则。它可以改变宇宙的规则，让强相互作用力变得更强。然后恒星反应就会更剧烈……”

里诺人说：“那样的话，宇宙间的恒星会炸掉不少，直到形成新的平衡。不过他能改变一次，自然可以改变无数次。”

“改变物理常数……”苏倚消化着信息。

机械降神能不能重新创造世界不好说，但看来想毁灭全世界，并不是难事啊。

苏倚注意到君川和里诺人都比较平静。

苏倚说：“你们怎么这么淡定，还有机会？”

里诺人说：“不存在什么改变规则，只是对更底层规则的运用而已。伟大意志也可以做到，支柱之一的猪神国度，也经常用这种方式来生产能源。”

而君川只是说：

“或许有机会，静观吧。”

“你见多识广，这什么情况？”

像一个折纸，地面被折起。

而这只是变化的第一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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