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眼中希翼之色更甚：“只要二十两银子。”

谋生不易，寒冷没觉得他们自不量力，更没觉得好笑，只是低声问道：“既有武艺傍身，何不找个城池落脚，即便是做个城卫也有一口饭吃。”

嗒嗒作响。

一直在车厢内听着他们交流的女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钱袋，里面装着十两碎银。

汉子闻言神色恍惚，咧嘴露出一抹苦笑：“既然公子问了，我们定然如实相告。往北千里是寒城辖所，往东两千里是厉城，往西南一千二百里是枯叶城，这三城，皆容不下我们五兄弟。”

他们的吃食还够一天。

一天之后，手中长刀，兴许就是杀人利器。

寒冷一手轻扣车厢。

他又咧嘴笑，面容愁苦：“您说这世道，操蛋不操蛋？”

寒冷再细看他们身上的灰衣，手中亮闪闪的长刀，好像想起来在枯叶城见过这种配置。

枯叶城在寒城西南两千里外，位于尘界西部。冷镜轩的茶叶，便是在枯叶城外的茶山中采来的。

居中的汉子跨前一步，长着一张尖脸，面容削瘦而憔悴，一双眸子却亮的吓人。

他身后石柱一般定定立在原地的四个汉子也是如此。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寒冷走出车厢，一步跳到地上，眸子扫过拦路的五个灰衣汉子，淡淡开口：“怎么，拦路打劫？”

他很认同汉子的话，因此微微颔首，继续问道：“若我不雇佣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做？用强？”

汉子眼中神光瞬息黯淡了下去，他挤出一个笑容，摇头回道：“我们就再等下一个路过的人。”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四个汉子，继续道：“我们兄弟五人皆有武艺傍身，可护送公子一路通行，但遇凶险，我们自当一刀为公子分忧。”

于是他轻轻颔首。

那汉子看了眼驾车的小镜子，开口解释道：“公子此去路远，前路凶险，妖魔横行，大盗不止，只一位护卫怕是难过险关。”

再远的城池，他没说，因为走不到，他们就饿死在路上了。

“三城共缉，犯了何错？”

想了想，她又取了一包干粮，掀开车帘一角，一并递给了寒冷。

寒冷将干粮和银子抛给那汉子，声音不起波澜：“剩下的到了参城再给。”

汉子一把接过，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将食物和碎银放到脚下。

五个汉子一起，对着寒冷俯身行礼，声如雷：“谢公子！”

……

五个汉子从李一到李五，名字倒是好记。

赤目山兽背脊宽大，李一和小镜子并坐车架上，剩下的四个汉子挎着刀坐在山兽背上吃着干粮。

寒冷盘膝坐在车内，双手按揉女盈的脑袋，青丝泛银华，如雪似霜。

“你们在枯叶城做了什么？”

他边揉捏，边低声开口。

李一微愣，身子有瞬间的绷紧，但下一息便软了下来，他叹道：“公子阅历不凡。我们确曾是枯叶城的刀卫。”

山兽背上的四人沉默不语，只是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李一望向道路两旁的荒野，远处可见高山，可见密林，唯独不可见他们的一席之地。

这汉子眼神迷离，眉头皱起，仿佛陷入了最为痛苦的回忆：“枯叶城里高府府主为如今城主，庆府辅之。我们刀卫忠于城而不忠于府。”

“城主生有两子，长子病逝，二子年幼，好玩乐。于城中青叶楼宴饮时，与人发生口角，起了争执，当时正是我们五兄弟值街。”

李一顿了顿，压着声音继续道：“我们五兄弟到时，二公子正骑在青叶楼楼主公子的身上拳打脚踢，眼看就要将人打死了。”

“我们赶忙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上去将他们拉开。”

“然后那个青叶楼楼主公子还是被打死了？这笔账被算在了你们头上？”

小镜子说出了心底的猜想。

寒冷在车厢内开口道：“不是青叶楼的公子死了，是城主的二子死了。”

五个汉子皆惊，李一惊愕的转头看向车厢内，只可惜厚厚的车帘遮住了视线。

“您怎么知道？”

他还是问出了口。

寒冷手上动作不停，淡淡解释：“你们既被三城共缉，罪名便绝不是杀了一个大商之子那么简单。只有城主二子的身份，才当的起这罪名。城主生二子，长子已逝，若是二子也死，那明面上来看，下一任城主的位置，就是庆府囊中之物。当时参与宴请的人中，一定没有庆府的公子吧。”

李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惊为天人的叹道：“还真是，当时庆府公子在外，并未参与那一场宴会。”

其他四个汉子默然不言，但脸上都是一副想回去找庆府拼命的神情。

寒冷诧异于李一五人连这一层都没想到：“这只是最浅显的一层。再往深想，庆府虽明面上在此事中收益最大。但城主尚在，还能在位几载，若是拼了家底不要，定是能让庆府损失惨重。”

“这个时候，是不是就有第三个势力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踩着二府再开一府，登上城主的位子？这个势力，会不会是你口中的青叶楼呢？毕竟被打的是楼主公子，嫌疑最小，但也最有嫌疑。”

李一到李五都愣住了。

李一背靠车厢，想到了自己上前拉开厮打在地的两位公子时，城主二子突然在他眼前暴毙的画面，那时青叶楼公子青言重虽伤痕累累，却依旧眸子清亮。

这让他久久无言。

寒冷手上动作已停，因为女盈已转过身来，看着他的妙目写满了震惊。

寒冷知道她只是懒得想，并不是不够聪明。

寒冷双手按在她的肩上，轻轻揉捏，此刻两人相对，并不宽敞的车厢内，呼吸可闻，不过寒冷思绪发散，没什么异样的心情。

女盈身子柔若无骨，宛若一滩春水，很是想化在寒冷怀里。

可惜女盈见寒冷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便知他又在沉思，不禁轻吐香舌，瞪了不解风情的他一眼。

寒冷在想这个局，青叶楼，庆府，高府，会不会都只是棋子，有另一只手执棋落子，搅动一城风云。

但所知太少，无以判定。

寒冷知道既然他都能看出来，那能看透这几层的人就绝不在少数。但血仇已经铸下，高府难道不会对可能的主谋庆府起猜忌，动杀机吗？

庆府即便不是真凶，也只能吞下苦果，准备迎接城主之怒的同时，将怒气撒向青叶楼。

环环相扣，若真有第三层，那才最是精彩。

寒冷对善谋者的观感不好不坏，毕竟这个世界能者可无敌，就像那句很经典的话所说：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一切皆虚妄。

但那绝对的实力，太过遥远，甚至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

他要习惯去以小见大，观一城而见天下。

那汉子只是抬头望着寒冷，坚定的摇摇头：“我们没犯错，但就是被三城共缉了。”

他提刀抱拳，声音虚浮却洪亮：“这位公子，可是赶远路？”

寒冷有些好奇，拦路而不抢劫，还拿着刀彬彬有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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