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这样跟我说的：“你说你爸怎么这么不要脸，离婚本来就是他的错，法院判他净身出户，就说明这个房子已经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还觍脸跟我协商，那协商成了不就是分他一半房子吗？到时候，咱娘俩挤一个小房子，他怎么寻思说出口的呢？这人要是不要脸，谁都拿他没招儿！晓溪，我跟你说，这次你上大学你就上你奶家要钱去，你都满18周岁了，让你爸把离婚这些年的抚养费给你补上，你爸再婚了，我去要肯定还是要不来，你跟你奶说，让你奶帮你要，这考上大学怎么也得给一万，听见没？”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我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好像还在酝酿着什么话，并没看见我点头，所以我的无声回应就成了无回应。本来我妈正在吐槽抱怨，情绪就有些激动，这一下更点燃了她的怒气，她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钟晓溪，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考大学这大一的学费必须你爸出，我是没钱供你。”而后话题突然转变，我妈的情绪也愈发激动：“要不是因为你是女孩，我和你爸根本就不能离婚，你就是个扫把星、丧门星、孽种、贱种，你怎么不出门嘎巴让车轧死！”

我妈突然冒出的这一番话让我非常震惊，震惊的不是咒骂的内容，而是这次咒骂似乎来得太快，我这才到家第二天，后来一想才发现这次咒骂来得也不算快，高考前后的时间加一起快一个月了，差不多该承受一波了！

恶狠狠的咒骂结束，我只能呆站在原地，不能出声、不能活动，否则只会招来新的一波咒骂，虽然我很想回到自己的房间不问、不说也不听，但这种行为只会更加激怒我妈。

好在我妈是那种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那种人，骂完了心里就痛快了，大概十多分钟就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激烈的言辞，换上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回归正题，告诉我她和吴叔从D市搬回来之后，先到大连、云南、深圳等几个知名旅游城市转了转，考察项目兼旅游，结束归来正赶上原单位处理一批领导用车，吴叔原本就是车队司机，就趁此机会买了一辆车自用兼跑活儿，而我妈也在一家连锁餐饮店找了份工作，主要是在后厨包饺子、蒸包子，工作很辛苦，挣得钱也不多。

人就是这样，总是失去之后才觉得可贵。以前没买断的时候，就觉得买断意味着自由自在、海阔天空，买断后自己必能干出一番事业，但现实的骨感总会打破理想的丰满，买断后才知道自己做买卖、打工都不容易，不如之前捧着铁饭碗的时候挣钱轻松。打工的辛苦、买断补偿金的减少都让我妈和吴叔深感生活的压力，而最近的一个月，由于我高考的缘故，我妈辞了职，吴叔这一个月也没跑活儿，所以我妈难免火气大了些。

吴叔的车停在了三号楼的楼前，我有点儿疑惑：我家明明是一号楼，怎么把车停这儿呢？很快，我妈解答了我的疑惑。

“晓溪，来看看咱们新家，你还没回来过呢！”

我跟着吴叔和我妈上了楼，走进屋里发现这个房子比我们原来的屋子大了很多，装修布置得很温馨，我的房间墙面上挂了很多我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张大大的双人床和一个衣柜，完全是简洁实用的风格，我很喜欢。

回到H市，天色已近黄昏。当吴叔的车驶入家属区大门，我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转眼，离开这里已经六年了，看着那一栋栋熟悉的建筑，一种归属感油然而生。

我妈从来不会积攒垃圾情绪、负面情绪，随时有就随时宣泄，但也仅限于家里人。在外人眼中，我妈一向和和气气，是开朗大方、坦诚直率、热心耿直的代言人。这可能就是常说的，人们往往伤害的都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我妈言行伤人之后从来不会道歉，“对不起”这三个字只会以玩笑的口吻从她嘴里说出来，认真郑重的“对不起”那是绝对不存在的。多年后，我曾有一次想跟我妈敞开心扉地谈一谈，说起过往的一切，我妈坚定地认为她的言行作为从来没错过，都有正当理由和合理原因，但我认为她应该是碍于面子和自尊，所以嘴硬不肯承认。因为我妈每每在言行过激之后，都会更加温柔似水、和颜悦色，有时还会买一些贵重物品做礼物送我，我想这就是她弥补愧疚或是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

不过，经办人员可能是觉得我爸可怜，就给他出主意，让他跟我妈协商，既然两个人已经离婚，那就把两人的工龄分开折算，趁此机会把原来的两代户住房换成两个一代户的小面积“单身公寓”，一人一套，两全其美！可想而知，协商必须以失败告终。

这个政策圆满地解决了我妈的问题，我妈就递交了换房申请，就换来了三号楼的这个房子，这个房子跟一号楼的原住房使用面积是一样的。可我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房子比原来的大了很多呢？因为这个房子跟原住房相比多了一个南阳台，北凉台也比原来的面积大，当年这阳台、凉台都不算使用面积，装修的时候一打通，家里看着就宽敞了很多。

我妈本来高高兴兴地跟我说着换房子的事情，但话锋一转，就开始气不打一处来地跟我大说特说我爸的不是。原来单位的这个政策一出，我爸也提交了申请，希望借着这个机会申请分个小户型的“单身公寓”，但政策毕竟是换房不是分房，所以我爸的申请不符合规定。

我想各位看官也猜到了，我之所以对这样的咒骂内容毫不震惊甚至是麻木无感，是因为这样的咒骂对我而言稀松平常，像是家常便饭，让我习以为常。从我记事起，这样的咒骂就会时不时上演一次，小时候不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只知道每当我妈骂出这些话的时候就会变得面目狰狞，心里只有害怕和恐惧，总会被吓得哇哇大哭，哭就会换来巴掌或者拳脚，但我妈从来不打脸，巴掌、拳脚只会落在后背和屁股上，狠狠地打七八下就宣泄了怒气。

虽然初中之后我们娘俩接触的次数和时间不多，只是偶尔听到这样的咒骂，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能够充分理解这些话的含义，即便心理承受力、抗压能力和谅解能力都相应提高，也再不会挨打，可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会觉得特别伤心、难过、伤自尊，但只能默默承受这种言语暴力，它所带来的伤害其实丝毫不亚于行为暴力。

不过，大概也有一年半的时间没听到了，自从我妈和吴叔在我高二时从D市搬回H市，每次学校开家长会时那短暂的会面，我妈都能保持慈母的状态，没有像这样爆发的机会。

回家的第二天，吴叔出门干活儿，我和我妈在家，出于好奇我就问了我妈一些问题，关于这个房子、关于她和吴叔的工作，我妈都给了我答案。

我父母离婚，我和房子都被判给了我妈，我爸净身出户。我转学去了D市以后，我妈一直想跟过去彻底告别，就想把一号楼的房子卖了，但还没等卖呢，单位就出台了换房政策，大致意思就是如果职工对原有住房不满意，可以提交申请将原有住房交还单位，单位根据申请、结合工龄给予住房调整，调整后的住房必须与原有住房的使用面积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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