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同学？还不是咱们厂区的，那是你在你奶家读初中时候的同学？”

“嗯。”

就这样，我妈安排好了我余下的假期生活。那天回到家后，我就给展鹏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妈想见见他，记得当时给他紧张坏了，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喂，展鹏吗？”

“现在也在S大吗？”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妈那不是自信，而是自负，她身上自带那种盛气凌人、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有的时候会强得让人倍感压抑，当然，也有很多人说那是一种强大的气场，但我不喜欢那样的气场。

我妈说出这样的话，让我很反感，但却不想反驳，因为任何与她相左的意见和声音最终都会在她的咆哮声中变成沉默，而她恰恰认为这种沉默就是认同。与其浪费精力辩驳，然后在咒骂声中沉默，还不如一开始就保持沉默。

我妈见我不说话，继续说：“这两天有时间你让他来咱家一趟，我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男孩，要是还过得去就不反对你们交往。对，有时间给你奶打个电话，等我看过你对象之后，你跟他一起回市区上你奶家，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开学了，你到时该返校返校，妈自己在这边踏踏实实地给你挣学费，开学前肯定把钱给你存卡里。”

“长得帅能当饭吃啊？你现在还小，很多事还不理解，但妈跟你说的都是好话，找对象得看人、看家庭、看前途发展，不然以后真成家了，跟他喝西北风啊？老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我们离谈婚论嫁还远着呢！”

“那倒是，但我也不赞成你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妈想让你找有文凭、有学识、有家世、有前途的‘四有青年’。”

坐下没一会儿，我妈就凶神恶煞地从后厨冲出来，双手还沾着水，对着我开口便骂：“你哑巴啊？你进来不知道跟我说话打招呼吗？一天跟个木头似的，逮哪就往哪一杵，你还能干点啥？我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生了你这么个丧门星、扫把星……”之后还是那一串没有任何创新的咒骂、辱骂，骂到最后，我妈回到后厨拿出我给她买的袖珍***，恶狠狠地摔在地上：“你个败家子，我让你买这些用不着的，一个破***，能干什么用，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买！”边说边把那个***踩得四分五裂，我麻木地听着我妈的发泄、冷漠地看着***的“尸体”，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我妈的骂声渐歇，我才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我想在我没来店里的时候，也就是客人用餐的早高峰期，一定发生了某件事刺激了我妈敏感的神经，让她把一个人开店的心酸、投资的失利、亲情的缺失、感情的不幸和婚姻的破裂都串在了一起，使她的人生显得那么悲惨，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因为我是一个女孩。我妈再一次把她的一切不幸都归结到我身上，于是，有了这场突然的“火山爆发”。我妈这时的样子狰狞得像个魔鬼，跟她前几天信誓旦旦保证的样子截然不同，这场爆发虽然毫无预兆，但我竟然没觉得震惊、无措和委屈。

最初，刚听到这些咒骂的时候，我会失声痛哭，然后就会换来我妈更恶毒的咒骂或者拳脚相加；后来，我再也不敢在母亲的谩骂中大声痛哭，但委屈心伤的时候也会默默垂泪、低声抽泣；再后来，不再落泪，静静地听着那些咒骂，心里压抑着愤怒、伤心、委屈，甚至有时候想过真的去死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现在，没有眼泪，也没有那些被压抑着的情绪，静静地听着，麻木漠然。许是经历的次数多了，产生了免疫；又或许是因为成长，多了一份对这种行为的包容和理解！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错过早餐的高峰期，大概九点走进了小吃铺，店里当时没有客人，我走进店里就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原因是我妈明知道我进屋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招呼我吃饭，而是一直在后厨默默地洗碗。这种不寻常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为了降低这种感觉带来的不安，也可能就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我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到一张桌边，坐了下来。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配不上那么完美的男生。”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你是我的女儿，你应该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最棒的，谁都比不上你，这是最基本的自信。怎么连这点心气儿都没有呢？你这点真不像我，就像你那个没出息的爹！”

“不是大学同学，是初中同学，家就是D市的，处两年了！”我一一回答了我妈的问题。

我妈的问题让我有些诧异，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关心我的感情问题，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有此一问，但我还是诚实地回答道：“嗯，处了一个男朋友！”

“是大学同学吗？家是哪儿的？处多长时间了？”

“没有，他上的是M市的职院。”

“上大专院校肯定学习成绩不好，那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你俩还不在一个学校，能坚持多久？趁早分了吧！”

“嗯，除了我还能有谁？今天又不是周末，我爸妈都上班，就我自己在家！话说，钟晓溪，你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男朋友吗？这都放假半个多月了！”

“咱们不是天天都发短信吗？没啥特别的事，还非得打电话吗？”

“每天发短信说声早安、道声晚安就完事了，我又不是老佛爷，用不着你天天早晚请安。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

“拜托，大哥，你每天都在发短信诉相思，你那些浓情蜜意的短信，我哪条没回？那不是跟你说的话吗？难道是跟鬼说的？”

“我说的是你怎么不主动跟我诉相思，你回复的那些都不能算，我看你就早晚请安最主动！”

“我是女生，总得矜持些吧，这有什么可值得你抱怨的呢？”

“我觉得我爱你比你爱我要多！”展鹏略带委屈地说道。

“好啦，好啦，我爱你跟你爱我一样多。我不是那么会浪漫的女生，说情话这种事，你是我师傅，但我可以用行动证明我爱你！比如说，我跟我妈公开了你的存在，我妈让你这两天有时间来一趟，她想见你！”

“……”展鹏半天没回应，估计是被吓到了，那边的静默让我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电话旁。

“展鹏，你还在听吗？”

“啊？啊…哦…，我在呢，在呢！钟晓溪，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跟我妈说起了你，她想见你，你准备一下，这两天过来一趟，然后我还得跟你一起回市里，去我奶奶家。”

“你等会儿，你等我捋一下啊，你的意思是，你让我见家长，是吗？”

“是的！”

“那我应该准备些什么啊？那我去见了你妈，你是不是也得见见我爸妈？”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咱们现在是学生，花得都是家里的钱，就别整见面礼那一套了，你人过来就行了！”

“你说得算吗？我空手去再让你妈给我撵出来！”

“放心，不会的！”

“不行，这事不能听你的，你妈喜欢啥啊？”

“服装珠宝、玉石金器，你能买啊？”

“钟晓溪，你能不能不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跳得有多快？你能不能出点靠谱的、中肯的建议？”

“那我问你，要是我去你家见家长，你希望我怎么去？咱们还不挣钱，如果买贵重奢侈的，长辈肯定不乐意；买寻常普通的，自己又觉得拿不上台面，那还不如什么都不拿呢，反正我是这么觉得！”刚这么说完，我突然灵光一闪，又补充道：“展鹏，给长辈买拿捏不准，你就给我买吧，买我爱吃的、爱喝的，再不然，就买点水果得了！”

“这个好，那就这么定了，我买点水果，然后再买点你爱吃的东西，你别着急啊，等我做好心理建设和准备工作，我再去！”

“你就别什么心理建设了，赶快过来，你要是建设到开学，黄花菜都凉了！”

“那肯定不能，我不是那么懦弱的人，你放心，就这两天，我得跟我爸妈说一声，然后回来之后就轮到你见家长了，我让你笑话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展鹏，你可别冲动，这次是我妈主动提出要见你的，可不是我要求的，你公平点，等你父母想见我的时候再说，别主动去撺掇这件事！”

“钟晓溪，你着急了、紧张了，我都听出来了，你且等着吧！山人自有妙计，好了，不说了，我哪天去会提前给你信息！”

于是，在我的惴惴不安中，展鹏爽朗地笑着挂断了电话。

“我俩处得挺好的，他学习成绩一般，但人不错，长得还帅！”

我妈的宣泄就像暴风过境，持续时间不长却破坏力惊人，实物倒不会受到损坏，但我的情绪、感情却受到了伤害，这种无形的伤害使我的内心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某种变化，增加了我和母亲之间的距离感。多年之后，有人曾这样评价我们的母女关系——“你们感觉不像母女，人家母女之间说话是有什么说什么，不需要思考，你们母女说话好像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透着客气疏远，但也有点亲密，更像妯娌。”

暂且把别人多年后的评价放一边。话说我妈爆发之后，沉默了半晌，回到后厨忙碌了起来，不多时，我妈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走了出来，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云淡风轻地说：“你处对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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