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他在偷看之后，她眨了眨眼睛，小声问。

“嗯！”

他笑了笑，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

不过，她却把她的笔记本轻轻推到了他的手边。他转头看了一下，中间还放着那支笔。

那个时候，把自己在看的书分享给别人一起看是要承担风险的。一个人看闲书的话有书堆的掩护并不怎么明显，而如果旁边有一个人歪着头一起看的话，就会变得相当明显。

图书馆里很安静，安静得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还有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书写的声音。

他突然听到从自己身边传入的沙沙声，用眼角余光偷扫的时候，看到她正将笔记本按在书页上，轻抿着粉唇，在上面写着什么。

在做笔记啊，好认真。

现在想起来，许锦仍觉得有些惆怅。就像那本小说里所写的那样，毕竟遗憾才是青春的主旋律。

但还好，至少现在青钰仍在他身边。

窗外阳光明媚，微风轻轻拂动着米色的窗帘。她翻过一页书，下意识地用手把鬓发撩向耳后。

跟建在集市旁边的江镇小学不同，江镇初中建在小镇的角落里，除了学生和家长，很少会有人到这里来，所以江镇初中总是格外地安静。

安静而枯燥。

江镇初中的地中海教导主任张主任以严厉著称。就跟全国的众多中学一样，他总是强调学生们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就算是课余时间也不应该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比如打牌，比如下棋，比如看小说。

江镇初中，一座建在江边的普通乡镇初中，师生总数不过一千余人，与江镇小学隔江相望。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疑惑地对他眨眨眼睛。

许锦只是笑了笑，又将目光集中在面前的书本上。

“要一起看吗？”

说是小书店，但其实卖的东西很杂。从文具到杂志书，从小镜子到羽毛球拍，更像是小卖部。但就是那个小卖部一样的小书店，寄托着学生们超脱现实，脱离繁重枯燥课业的渴望。

那时候，在中午吃完饭过后，同学们要么在打游戏王，要么在休息。而他同桌的青钰则偷偷翻开了一本他从未见过的一本粉色封面的杂志，借着书堆的掩护偷偷看着。他感到好奇，立马歪着脖子，跟她一起看。

为了不那么容易被突然窜出来的老师发现，他刻意靠她近了一些，用她的书堆遮住自己的脸。两个小孩就这样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杂志上的小说。

那本杂志上的青春恋爱小说，恰好戳中了十几岁小孩子青春的悸动。

（在看什么呢？）

笔记本上写着这一句话，字迹小巧而娟秀。

她歪着头望着他，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嗯，原来如此，现在用这种方式交流吗…

他拿过笔记本，握住还残留着她温度的黑笔，在她写下的那一行字下写下了自己想说的话，就像是在用手机聊天一样。

曾经，在安静的自习课上的时候，他们也用这种方式聊过天。

（《汉武大帝》，长篇历史小说）

她接过笔记本，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上去有点吃惊。

（你喜欢看这种历史向的小说吗？）

（不是，只是）

写到这里的时候，他转头望了望她，看到她好奇的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继续写下去。

（青钰，你呢，在看什么？）

她接过笔记本，手指划过书本上的黑字，脸颊浮现出一抹红晕。

（在看诗集）

看到笔记本上这四个清秀的字的时候，他立马就想起了同桌时候的她。

一直以来，他们俩都是班上语文成绩最好的两个。那时他只喜欢看小说；而她除了小说之外，也爱看诗词，经常抱着语文选修书津津有味地看。

那个时候，小孩子的他尚且无法领略古诗文的美，只感觉所谓“全文背诵”像是无味的腊一般硬逼着人在嘴里嚼来嚼去，自然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习惯了看这些无聊的诗集。

直到在他转学之后，在那座陌生的城市，外边下起了毛毛细雨；在靠窗的位置，他用手撑着脸，无聊地翻着书，然后翻到了那一句诗。

花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短短十个字，却引起了他的情感共鸣。从那以后，他也爱上了诗词。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李白）

他拿过笔记本，看到她用娟秀的字迹写出了这几句诗，然后斜斜地拉出了那条横杠，连上了如花体一般的“李白”二字。

成语“青梅竹马”的来源，居然是来自于李白写的诗。

那个永远离不开剑与酒的豪放的诗人，居然也会描写这样细腻温婉的感情，而且还留下了这样脍炙人口的成语。

他望了望身边的青钰，看到她像是咳嗽一样用小拳头遮住嘴唇，低着头装作在看书的样子，但脸颊上已经飞出了红霞。

许锦也感觉有些脸红，但是仔细想想，他们就是青梅竹马啊，有什么可害羞的呢。

他笑了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些字句，递给青钰看。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是李清照的词，而且他只写了一半，分明是在等她接下去。

她红着脸，在他的笔迹之下一笔一划地写了下去。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笔记本上，一首词，两种笔迹：上阕的笔迹刚直大方，下阕的笔迹娟秀小巧。

（以前你不是说讨厌诗词吗？）

（以前我很讨厌诗词，但现在我能领略到诗词的美了）

（青钰，我们俩一起看吧）

看着笔记本上他写的字，青钰俏脸烧得通红，一不小心轻轻“嗯”了一声，把书本推到两人中间。

就像以前一样，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在明媚的阳光下，两张年轻的脸凑到一起，以文字领略着那些暧昧的情感——就跟以前一样。

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他似乎能感觉到她脸颊上的温度，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桂花香味。

微风吹进敞开的窗户，拂动着她的鬓发，凌乱了她的发丝。她的发丝挠在他的侧脸上，弄得他的脸有些痒痒的，心仿佛也被那发丝抓挠了一般，有种痒痒的感觉。

奇怪，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啊。他想。

大概是她把头发披散下来的原因吧。

那篇小说的名字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主要内容却记得很清楚：那小说以女主的视角讲述了与校草相遇、恋爱又因为误会而冷战，直到最后，当她猛然间明白那是个误会的时候，校草却已经乘上飞机前往遥远的异国，两人恐怕再无法相见。

学生们都很怕张主任，但耐不住课业枯燥，这个年纪的学生们又天性爱玩。所以，在许锦和唐青钰所在的四班，在中午和下午的课间休息时间，同学们总是把门关得紧紧的，用胶布和纸块把铁门上的观察口封死，然后用书桌做掩护，下军旗、下象棋，还有玩游戏王牌，玩得不亦乐乎。

那段时间，许锦和唐青珏正是同桌，两人有着喜欢看书的共同爱好。那时候，网购还不够发达，要看书的话基本就去校门口的小书店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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