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民谚有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的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更没有临事改换主张的道理，望了一眼安然坐在旁边，正自凝神观瞧着一份书稿的陈轩波，张折竹苦笑一声，轻声说道:“陈兄弟当真是好兴致，难道你便真的这般相信秦王殿下等人么？”

似是猜出了现下张折竹心中的一些想法，陈轩波头也不抬地应声答道:“不瞒你说，在下其实谁都不肯相信，只会相信自己，在我看来，秦王殿下也好，自家师妹也罢，都是值得我倾心信任的人，至于叶珏、越朗，乃至刘道和、王景略等诸位同僚，也都不是奸恶之辈。

“既然所见如此，我又何必杞人忧天？难道真的要我像张先生一般，为了这一次的北行，整日间茶饭不思，那才算是正经人么？”

陈轩波正想到这里，忽见帐帘掀处，白跃渊恰好在此时来寻自己，尚未走进帐内，便即出口叫道:“好教陈兄弟得知，在下刚刚听说，君镝和万里两位兄长为了更好地策应陈兄弟此行，已经号令各自麾下兵马依次而动，屯扎的地点，便设在了剑胚岭左近。”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陈轩波面上丝毫不带意外之色，反而就此长出了一口气道:“既是如此，我等便需尽快启程啦。”

陈轩波忽然笑出声来:“张先生到底还不是我暨阳之人，所以才会有此疑问，在下心里，这些日子便从来没有想过这等问题。我只知道，既然相信了秦王殿下与君镝、越朗等人，这些事情，便只需要见招拆招，结果如何，并非是我一人便能决定。

“就如在下平常喜好音律，一首意境深远的曲子，除了需要乐师好生演奏之外，还需要听众们的知情达意，否则即便是有如在下恩师一般的高深修为，却也不见得能打动某个人的心；又如在疆场上逢敌对手，决定厮杀胜败的关键，不光是我自己的武艺，还有对方的能耐。”

说到此处，陈轩波再次将心神转到了手上的那一卷书稿上，不再与张折竹交谈。

然而此人调教出的将士，却往往能在横冲都内的同袍之间脱颖而出，以至于几乎每次动兵之时，王夔总是那个最合适的先锋曲长，倘若是换了楼坚等人，倒还真未必能成。

对于这种情况，秦王顾霄霆曾经有过相应的评价，那便是王夔最难得的品质并不在文武两艺上，而在于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

因为是老实人，所以平日间练兵整军，王夔会比其他人更为认真和用心，遇上自己难以明白的问题，也总会比他人更加执着地寻求答案，就是他这个人一样，老实得有些与众不同的硬气，无论旁人如何劝他，王夔都没有改变自己的这个性子。

论及横冲都诸位将校各人的本事，时任先锋军曲长的王夔无论是从武艺上，还是从筹划谋略上考量，都不能算是军中最为出色的那一个。

其实要在前时，陈轩波不会果断地对张折竹说出这些话来，大概是因为他这些日子也是由生转死，又由死转生地走了一遭，故而才会对曾经有过相似经历的张折竹有些共情之意，方能在面对其人时将自己心中所想大部说出。

更与张折竹不同的是，现在的陈轩波已经明白，其实自己的命运最终还是应该决定在自己和各位交厚的亲友手中，而不应当被世间的一些事情所决定，正如彼时自己决意相助白跃渊吸纳异种真气一般，无论这件事的结果是好是坏，都应当由自己说了算。

张折竹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不愿再继续深想下去，再说，从他被横冲都监军越朗救起计算，直到今日，总不足一月光景，要想让秦王等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便对自己深信不疑，甚至产生深厚的交情，几乎毫无可能。

但在张折竹看来，就远非如是，他心中明白，陈轩波背后尚有秦王等人作为后盾，不论此行结果如何，想来那位秦王殿下总不会对自己的属臣另有坑害之心，然而对于自己，只怕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一旦事有讹误，说不得自己便会遭到焱朝和北戎双方共同的算计。

在听说横冲都将士纷纷渐次集合出营北进的时候，张折竹心中不免越来越是紧张，他甚至想到了，现如今自己的这条性命，想来真的悬在了这件与北戎商谈之事上，倘使一切顺利，自己固然能够凭借这件功劳，从此获得相应的名声与富贵，若是事有不谐......

眼角余光所及，陈轩波看得到张折竹时下的面色到底怎样，故而他的话语只是略作停顿，便即又续道:“张先生，别怪在下不恭，多嘴问上一句，昔日圣人有言:‘凡为谋臣者有五境，谋己、谋人、谋众，谋国，谋天下’，不知道张先生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第几个境界了？”

张折竹初闻此言，觉得陈轩波的话中似有讥讽自己的意思，但等到他静下心来细想，却又觉得此人所说的这些话固然未必中听，可未必真的没有道理，若是自己真的能够通达这五种境界，想来便不会落到今日的处境之中，更不会认为自己的性命会悬与即将到来的事情上。

盖因他不知应当怎么回答陈轩波的疑问，只好主动转换话题，又道:“陈兄说的固然不假，然而事情的变化有时并不会因为我等的主观意愿而变化，不知道这一次我等前往北宁城中，究竟会被敌国众人如何对待，最终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呢？”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从王夔口中说出来的话，虽然未见得好听，但却都是真话。

如王夔方才说过的那样，这一次与北戎商谈退兵让地之事，对于陈轩波而言，未必便有多少凶险，即便他没有探知多少北戎内情，真到了紧要关头，也终归会有人前来相助自己，好歹能让他有安然返回暨阳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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