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陈轩波说到这里，张折竹神情变幻、口唇微动，似是想要出言反驳，但如今他的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也在说:“他说的是对的，只要旁人不愿意相信你，即便你从来没有做过不良之事，人家也会将一些问题加在你的头上。”

正如当日的自己并未偷窃耶律逊宁的贴身之物，但却终究还是避不开他人的毁谤和猜忌，以至于被打得生死不由自主，没有立身之本，就连申辩和解释都毫无作用。

思绪翻涌，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在转瞬之间，又好像是经历了无数个黑夜白昼，张折竹才听到自己口中发出近乎蚊呐的声音应道:“看来在下真是白活了这些年，白读了那些书。”

按理说目下虽非两朝正式会晤商谈之时，耶律逊宁也不该在此时此地说出这等言语，但北戎民风向来甚是不羁，就连大阏氏萧雁，听闻耶律逊宁之言，亦是不由得咯咯娇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失礼之处。

陈轩波先是回首望了一眼张折竹，而后扭头答道:“耶律将军可不要小看了天下之人，或许有些人在平常之时毫不起眼，但到了关键时刻，却真能做出几件令人侧目的事情来。

“就如先前耶律将军也曾经觉得我没有什么能耐，但只要比试过一场，便会对我颇多认可，我朝的正使也是这样，说不得等到正式商谈之时，耶律将军等人倒还真挡不得他的辞锋。”

陈轩波原非好勇斗狠之人，也没有如叶珏一般凌厉刚猛的性子，但这一次前往北宁，倘若不先施展自己的本事，让对方刮目相看，这次所谓的商谈，便不可能有良好的开端与结束。

听秦王顾霄霆等人说，张折竹其人的舌辩甚为非凡，可即令是这等人物，当日还是只能重伤垂死，险些命丧黄泉，缘由何在？不正是因为在被旁人诽谤之际没有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来证明自己应有的地位，没有相应的能为对付殴打么？

不出所料，当陈轩波再次来到萧雁等人面前，与彼等互相交谈的时候，他们再没了初时的态度，完颜宗辅的怒雷钺虽然仍旧被其握在掌中，却也再没有主动向陈轩波挥起。

经此一番比斗，无论是北戎大阏氏萧雁，还是耶律逊宁、完颜宗辅二人，最初那般或多或少有些倨傲的神情为之一变，甚至耶律逊宁还出声道:“想不到在下适才走了眼，没想到天下间还有这等出人意表的克敌法门，若是这位小哥愿意投身北戎，我等必然倒履相迎。”

这句话传到耳中，陈轩波神情之间依旧带着云淡风轻之色，并不还言，身在一旁的张折竹心中却为之一动，似是有些不明白，陈轩波可说是当众扫了这位‘北海龙王’的面皮，为何对方反而随之变得殷勤了不少？

转念之间，张折竹又想到，自己先前身在北宁城中之时，足可说得上是不肯多说一句出格之言，亦不会做出一件僭越之事，但他的任劳任怨、倾力维持，却从来不曾为其赢回耶律逊宁等人的赞赏之语和殷切之情。

方才这一曲吹奏的颇为酣畅淋漓，竟能在久负盛名的‘北海龙王’手上占得先机，陈轩波心满意足，如今双方各自罢手，回身上马之际，他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喜色。

非但如此，这位面貌粗豪的汉子还直言道:“两国交锋，孰是孰非暂且不论，总要有双方英杰在其中各显其能，这才好分得出高低上下，像这位小兄弟如此本事，只做一个副使，便是我见了，都要为之叫屈呢。”

还不待陈轩波还言，耶律逊宁的目光在后方张折竹身上一转，便点头附和道:“完颜兄弟说的甚是，想来不管这世间的任何职位，总要有能者居之，恕在下不恭，多问一句，焱朝副使是这般的了得，怎么正使却是当日被众人责打，却连个屁也放不出的脓包？”

“或许在你想来，自己从前是毫无二心，然而所谓的信任，那是要由别人说了才算数的事情，纵然自己在言语之内表述再多，只要他人依旧疑心留存，那也毫无作用。”

所幸陈轩波没有让张折竹多等，只是略微顿了顿，便继续轻声说道:“张先生，你也好，我也罢，咱们两人在北戎诸部人物眼中，其实都是一样的焱朝中人，即便你昔日果真想着要为北戎效力，可是在他们的心中，却从来不会将你当成自己人看待。

“在我看来，其实你也怪不得他们不将你放在眼中，或许在世间任何人的心里，无论自己的敌人现下是如何的期待共同合作，敌人始终都是敌人，从来都是不可信任的。

就在张折竹自顾自的思索和感悟之时，陈轩波和张嫣然二人早已策马向前，与萧雁、耶律逊宁、完颜宗辅三人相互攀谈起来，鉴于此地并非商谈正事的所在，此时也不必再与对方以唇枪舌剑交锋，时下这几人之间，倒是变得和谐多了。

说起来，陈轩波今日主动寻求与耶律逊宁比试，并非贸然行事，亦非无故张扬，盖因在他想来，焱朝与北戎既为敌国，自己与北戎诸部的将帅之间，便是敌人关系，而想要让敌人尊重自己，那便必须展露自己的实力。

道理很简单，无论历朝历代如何变迁，无论局势情事怎样更迭，有一个道理总是亘古不变，那便是敌人只会尊重实力强大的对手。

陈轩波目光扫处，自然瞧出了几分张折竹的心思变化，轻声说道:“张先生，我知道你如今心中颇有疑问，但说来这等事情的原因也不难明晰，只不过你当日是身在局中之人，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未曾想得明白，也不奇怪。”

这些话语虽是声音轻微，可在张折竹自己听来，却好像是字字千钧，甚有分量，想要出口再行发问，让陈轩波解释得再详尽些，又不知道应当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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