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国朝将士，我等不才，蒙殿下信任，有幸投身在这一场决定双方国势强弱变化的战斗中，非独是我等之幸运，更是我等梦寐以求的机会。

“殿下不必多言，现今军心仍旧可用，而方才战事虽还没分出输赢胜败，但咱们也不曾输与彼等，请秦王下令，咱们全体将士，都愿意杀上前去，用敌人的鲜血，浸透我们的征袍！”

士气陡然大振的焱朝各部将士以令而动，再无别言，即使是如叶珏、岳万里、越朗，乃至慕容玄恭、霍无忌等与强敌苦斗良久的将校，亦是齐催战马，呐喊如雷，踏着战鼓声的节拍，朝北戎阵线疾驰奔行而去，带起滚滚烟尘，竟似有连云直上之状。

焱军众人初时言语间尚有几分悲切之意，说到后来，不免又带了些激越昂扬，一双双眸子正对顾霄霆，即令秦王绝非不知兵事之辈，精神亦为之一振。

起先他每说一句，周遭的焱军将士便摇头出言，答道:“永志不忘！”一声高过一声，到了最后，诸人都已面上烧烫、心中激愤，难以自抑。

“大丈夫生当如霹雳震惊四海，死当如陨星划天撼地，更何况国仇家恨，沧海难平，今日若是就此南返，不知何时再有与北戎决一雌雄的良机，既然如此，更待何时？传各部听令！擂进军鼓，奏得胜令，各部布设堂皇之阵，稳步推进！哪个胆敢违将校节度，严惩不贷！”

话音未落，万人刀锋上气芒流转，有若实质，如霓虹横空，遥遥指向远处北戎军中的大纛旗，从空而降的月光与刀芒互相辉映，照得他声势煊赫，与素日平易近人之态大不相同。

顾霄霆见几人众口一词，目光中显出了然之意，语调无悲无喜，凝神便道:“如此说，咱们是该让彼等见识见识咱们的‘堂皇之阵’了。”

不待众将校再说些什么，顾霄霆神色一变，目光中悲天悯人之意竟是于眨眼间消去大半，铿然声中，右手动处，‘万人’长刀骤然出鞘，直指天幕，周身真气冲涌，如渊停岳峙。

黄芒潋滟，金光吞吐，万人刀上流光溢彩，恰似琉璃，顾霄霆骑坐在雄健骏马上，环顾三军，眸中满是坚定、期待的神情，纵声喝道:“弟兄们，十年以来，北戎诸部对咱们固有的疆土多有侵犯，以至于所过之处尽成涂炭，你们都忘了么？

直到他亲自催动坐骑，踏入这片战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暨阳诸将校终究还是低估了北戎诸部的实力，更低估了如此血战导致的惨烈情景。

按常理而言，春夜里的微风该当是温润、柔和的，就如母亲抚摸儿女的双手，又如解冻后淙淙的流水，总须教人为之心旷神怡才是。

可纵马赶到诸军所结成的阵势中时，迎接顾霄霆的，并非是将士们笑逐颜开的神情，亦非大功告成的喜报，而是混杂在风中，颇带咸鲜气的血腥，和时有时无、忽高忽低的叹息。

在两军各部正式交锋以前，顾霄霆并非全然没有想过，战端一开，局势究竟会如何演变，他也曾与众人一道预测过，倘若敌军早有所备，焱军各部将会蒙受怎样的损失。

“数月以来，北宁郡被敌国夺占，即令是在咱们这些将士中亦有不少是迫于敌国戕害，不得已在刀下求生，南奔暨阳，你们都忘了么？

“身为将士，理应以国家为重，以生灵为念，陛下昔年曾经有言，‘既筚路蓝缕，开基立业，则不能以尺寸许人’，而民众被欺侮、性命被威胁，原本赖以生存的家园化作焦土，早先的手足亲朋再也不能相见......咱们若还是无动于衷，那要我等从戎报国又有何用？”

叶珏、越朗两人身入秦王府为属臣已有年余，细思过往，还都不曾见过这位秦王殿下有过如此举动，更遑论新近自投行伍的其他将士，眼见顾霄霆脸上多生不忍之情，纷纷围拢上前，轰然应道:“殿下，壮士临阵，不死带伤，这是自古以来的常理......

说到这里，顾霄霆甚至觉得自己的言辞实在太过空洞，不能尽述心意，当胸抱拳，主动向每个浑身血污的焱军将士躬身一礼。

随即续道:“事已至此，无论是我军各部也好，北戎诸部也罢，都不能轻言退却，假使稍有别误，想来你我之辈休说斩将擎旗、恢复故土，就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未必便能保全。”

颔首示意的同时，接口答道:“咱们大家都晓得，‘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此刻敌军就在前方，后退势所不能，既是如此，我也不再总是说些无用之语，等到此战尘埃落定，诸位克敌凯旋，我定然亲自做东，邀将士们一会！”

目光流转，顾霄霆将心神转到了对面的北戎诸部麾下的精骑身上，侧首向叶珏等人沉声又道:“君镝，你们已经和彼等交过手了，据你们来看，北戎中人的能为如何，咱们并肩子一发上，能不能最终得胜？”

叶珏此时正在运气调息，尽力平复仍是不时起伏的心潮和涌动的杀意，岳万里和越朗虽是略微好些，却实难说有一战而决的能力，对视之际，脸上不约而同地多了几分苦涩，转头应道:“上将军，不是我等妄自菲薄，要想克敌制胜，多半是要拿出咱们压箱底的本事来啦。”

若是当今焱朝太子顾霄霆统御众军，耳闻目睹如此情景，多半会以奋战不力为名，对此前浴血拼杀的将士们掷下严苛之语；但顾霄霆并不是那位尚在帝都中，身处安闲之地的兄长。

转目看着叶珏、岳万里等人，以及横冲都和五营新军中的锐士，顾霄霆的喉咙好像被什么阻塞了一般，眼神凝重，过了半晌方才出言说道:“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此语果然不假，使我焱军将士受此损伤，多半是孤家等指挥不当，方略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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