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思，叶珏停下逐渐游历的思绪，转向顾霄霆续道:“上将军，虽然馨宁妹子方才所言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咱们这次回归帝都，初衷可总不是想要与人争斗的，只要太子能够秉公理事，你我之辈还需多有容让才是，不能无故与其生出争端。

“究竟是一奶同胞，那位太子殿下总与上将军是亲生骨肉，料想有了这一场胜绩做底，储君瞧在为国为民的份上，未必便一定会对上将军不利。”

他不说这句话倒还好些，言及于此，还不等旁人反驳，顾霄霆先自行给了叶珏一个白眼:“你往日行事总是颇为爽利，今夜又何必故意拿这句话来提点我？‘亲生骨肉’、‘为国为民’，我那位长兄若是将这八个字存在心里，又何必在手足之间闹到这步田地？

如今的顾秉业不像是个执掌中原牛耳的皇帝，倒像是一位向友人诉苦的平常男子，嘴角扯出几分苦笑，向郭威襄举杯道:“倒教郭四哥取笑你这几个侄子，性情本事竟是截然不同，尤其是老大，真不知是随了哪个。

“事已至此，既然他们各自都有互不相让的心思，我这个当爹的，又能怎么办，只有暂且学着郭四哥的样子，平日在这件事上多装聋作哑些，也就是啦！”

然而如今顾霄霆等人不会想到，那位在叶珏口中身带暗伤，已无法全力施为的左千牛卫将军郭威襄，此刻正趁着夜色深沉，进入皇城之中，与焱朝皇帝顾秉业议论机密，言谈举止间双眸炯炯、力道沉雄，周身真气内劲流转无碍，哪里还有他人口中那副‘病夫’的模样？

非但如是，假使他人在场，定然会对顾秉业和郭威襄两人此时的做派感到惊讶——原来这位平日间不苟言笑、一贯沉稳肃穆的皇帝，正自满面欢颜，令人如沐春风，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杯，朗声问道:“郭四哥，这几年来你每常装的像是病痨鬼一般，可当真不容易罢？”

坐在顾秉业面前的郭威襄身材魁梧，剑眉虎目、狮鼻阔口，自有一股严正气势，耳听皇帝如此相问，亦即嘿然笑道:“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微臣可不觉得辛苦，虎狼有时为了吃肉，也要隐匿自己的身影行踪，只有到了真正发起攻击的那一刻，才能尽显全貌。

不要小看了这般似乎寻常的变动，须知世间不少人在思谋正事之际，最早想到的并非是‘我应当做些什么’，而是先想到‘我应当和谁一起行事’，即令是如今的秦王顾霄霆，也未能免俗，直到林馨宁说完相关看法，方才将心绪转到事情本身上来。

暗自称许之余，顾霄霆想起自己对军中纷杂的派系故旧所知不算详尽，不由得就此转头看向叶珏，目光中似有探询之意。

见秦王有此举动，叶珏随即接口解释道:“咱们都晓得，按着陛下所订的制度，帝都和皇城两处的宿卫职责，平常均由左右千牛卫、左右厢车卫将士担负。

怨不得在场众人能生出这般慨叹，盖因适才佳人所言虽只是寥寥数语，却在不露痕迹间，将话题的中心从‘先预定人选，再见机行事’带到了‘先虑任事，再遴其人’。

“皇城是朝廷中枢、国家心脏，平日间会有多少暗伏的凶险，又有多少敌国的探子、无知的蠢辈，只怕谁也说不明白，既然明知如此，那么陛下也好，微臣也罢，总不能将所有底细都透漏给他人，否则一旦有变，又拿什么去应对呢？

“可陛下不要怪微臣多口，据杨霍山奏报所说，秦王殿下如今要率兵复夺北宁，以此推论，想来奏凯班师之时，便是他放手施为的开始，不知陛下是想要坐观成败，还是要......”

相较之下，右千牛卫常雷泽却是年富力强，为人机敏精干，麾下统辖的将士亦为焱朝劲旅，平日除了与武成侯林远等寥寥数人尚有故旧之情外，几乎从不与任何朝臣往来，或许正是因为其人这等性情，顾秉业才会在短短数年之内，就将他擢升为了宿卫主将之一。

说到此处，叶珏随之想起了自家父帅昔日曾经对朝中各开国武勋众臣的评点，据他这位焱朝大将军看来，诸如骠骑将军孟元敬、霍山侯杨君爱、燕德侯高白驹等人虽属各有所长，可谈及武艺修为来，却都未见得真能在那位左千牛卫将军郭威襄之上。

只可惜这位郭将军早年常翼护顾秉业于沙场之中，身上留下了不少暗伤，时至今日，诸人已无缘亲睹其人全力施为，当初他所用的‘百辟长檛’，只怕已经蒙尘许久。

“你想替林家小姐帮腔，不妨就将话都说在明处，犯不着这般阴阳怪气，没得失了你素常的风度。好啦，林姑娘适才所言，我允准了就是，让她和咱们一起回返帝都，那么横冲都军中诸务，便要暂且偏劳杨家弟妹啦。”

按着杨妙裳的本意，原也想随同叶珏等人一道前往帝都，毕竟在她的忖度中，自己这杆花枪威能犹在林馨宁之上，倘若真有与人交手之事，作为臂助，自己要比林馨宁来得强些。

不过彼时秦王既定下这等分拨安排，况暨阳横冲都中不能无人主事，现下又非私下争风之际，纵然俏脸上微生嗔色，凤目中犹带期望，却也只好上前几步，抱拳应喏。

“其中左右厢车卫是陛下亲自统管，每日都会发下御旨，做出具体部署，咱们做臣子的，当然无权干涉，更难以察知其中详尽安排，即便是那位十方督查使的总长，也不过略知一二。

“目下主掌左千牛卫的郭将军碍于旧日战创，所以平日对繁重的军中事务难免有心无力，那位统带右千牛卫的常将军虽亦是陛下一力提拔，忠心无二，可他与武成侯乃是旧交，平日间甚为投合，此中内情，却非人所共知，若非馨宁妹子提及，就连我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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