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中后厨重新制作的美食被端了进来，李小明恭敬的趴倒在桌前，用自身的衣袖将饭桌擦拭得干干净净。

姬无涯顺势坐下，轻皱了皱眉头，这把代表着寨主之位的木椅，坐起来似乎并不怎么舒服。

嘎吱~

木门打开又合拢，唯一多出来的只有轻微的脚步声。

好在食物还算美味，虽然与皇宫御厨的手艺差距悬殊，但勉强能勾起人的食欲。姬无涯鼻头耸动，接过李小明亲手递送的美酒，一口饮下。

直到敲门声如约而至，叶长谷的身形才猛地一震，缓缓舒了口气。

一声轻两声沉，这是二人约定的信号，绝无六耳旁听。

“进来！”叶长谷压低了声音，右手不自觉得摸了摸藏在枕头下的匕首。武器的存在总能增强人的心理防线，特别是在沉寂的黑暗中。

封天宗宗主的身份，看似光鲜亮丽，受万人尊崇敬仰，可这重身份带来的压力，也是常人所无法想像的。

自从作出某个决定之后，他几乎就再没了安生日子，每时每刻都要注意贴在脸上的面具，就连睡梦中都不敢摘下，生怕被人发现了破绽，从此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叶长谷不知道这诺大的古帆镇，是不是只有他被这种心态所折磨，他希望不是。

许是自家寨子触怒了鬼神，否则近日怎会老是招来这些来历不明的高手？

他轻眨了眨独剩的右眼，示意接受了男子的条件，这才敢颤抖着推开紧贴脖颈的长剑。

长剑的主人并未阻止他的动作，直到冰凉的触感彻底消失，李小明才长舒口气，状若魂归。

黑风山上，寨主李小明正惊疑不定的盯着身前男子，恼怒，且恐惧。

事到临头，有谁不是先为自己考虑呢？小光说的不错，人性本就是如此！他习惯性的安慰着自己，过了许久才稍有些平复。

夜已深了，他熄了烛火，却只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像是要彻底融入黑暗中。

“来人！……不！你，你去，去给大侠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必须满足大侠的一切条件！快去！”李小明推搡走身旁的美娇娘，他知道这位身经百战的女子，明白自己今天晚上该做些什么。

这可不是方才喧嚣且放肆的模样。姬无涯嗤笑一声，他深知匪盗们的本性，因此对‘抢劫了这群习惯了抢劫的人’一事并未产生任何愧疚。

“少……大侠……”李小明吞咽着口水，语气有些局促，“大侠一路行来，想必也疲倦了吧？”

李小明微垂着头颅，嘴角扯起一丝弧度，笑得更加谦卑了。

……。

“小光？”

叶长谷轻声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这是二人制定的最终问答，省得万一来人不是对方，自己却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反而会露出马脚。

“……”

黑暗继续保持着沉寂，‘小光’并未作出回答，良久才发出一阵幽幽的叹息。

“你不是小光！你是谁？”

叶长谷一跃而起，他并不指望与对方作出交流，因为对方的出现已经说明了一切——事情终于还是暴露了。

唰！

狭小的居室内，匕首比长剑要更利于挥舞。叶长谷冲着叹息的源头直直刺去，同时心中作出了盘算，不论这一刺的结果如何，自己都必须要跳窗逃走。

匕首划破了空气，目标处空无一物。而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一刺之后，身体便再不受控制，丝毫动弹不得了。

诡异要比黑暗更令人恐惧。豁然间，叶长谷只觉得头皮发麻，因为他发现自己除了眼珠的正常转动外，就连咬破舌尖的动作都做不到了，就像是一座黑暗中的人形雕塑。

至于眨眼，倒是能受他的控制，只不过眼睛睁开与闭合，入目皆是一片漆黑，对叶长谷来说并不能构成一丝心理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才在悄无声息间降临，带来了昏黄微弱的光明。

随着烛火一同到来的，则是七皇子古辰殿下一行人，以及被捆缚成接近木乃伊的‘小光’。

“呜呜……”小光吱吱呜呜，看向自家宗主的目光有些绝望。

‘啪’！

初不言随手打了个响指，叶长谷顿时瘫倒在地，他视线扫向古辰，察觉到了对方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殿下……”

内奸案自此告破，在拿出武清宗弟子带回的骑士长头颅的铁证之后，所有人都沉默无声，只是将视线死死的盯在叶长谷身上。

几乎所有的宗门都在斩首行动中折损过弟子，不管那些人的死是不是因为叶长谷的告密，但他们都毫无疑问的将其算在了封天宗的头上。

至于封天宗其余弟子是否无辜，之后该如何对待，古辰并不想亲自过问，这也是帝皇权术的基础操作。真相并不等于解决问题，总要有人为此事付出代价。

作为封天宗的资产之一，弟子们的代价就是他们自己。是为奴为仆，还是一步登天，全靠各人际遇和运气。

一夜之间，封天宗彻底被瓜分了，连棵草叶都未能剩下。

古帆镇当然不止有一个内奸，古辰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并未就此事深究，仿佛一切的失败都是由叶长谷造成的。

没有人再私下讨论这件事，似乎大家都铁骨铮铮，从未有过二心。

叶长谷和小光被处以极刑，人头悬挂在南城墙外，昭示着叛国者的下场。这种做法看似血腥残忍，却没有一名古帆镇军民为此求情，民心反而更加凝聚了。

城墙上巡逻的小队由八人增至十人，之前的漏洞被尽数补上，凭二、三流武者的轻功，几乎再不可能躲过巡防路线。

古帆镇的暗潮就这样暂时平息了，古辰却没有丝毫得意。

他站在城楼上向西眺望，在那片漆黑的夜空底下，是杀气腾腾的大项军队，是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缙城。

这场战争，其实早该输了，也早就输了。唯独让人奇怪的是，盘踞缙城的那位指挥官，似乎并不着急夺取这颗胜利果实。

苏长青心中如是想着，他对大项军的实力和古帆镇的情况都了若指掌，其中的差距不说天堑，也如云泥。

不管结果怎么样，苏家……

苏长青不知小声嘀咕了句什么，随后回头看了看身旁的白衣少年，心中莫名的有些安定。

叶长谷心中很不安。

男子正是上山修整的姬无涯。经过半刻钟前的一战，他不光打探到了疑似师尊姬畅翁的消息，还‘借’到了这座山寨中最壮硕的两匹骏马。

虽然确信李小明绝不敢再逞凶，可姬无涯并未收起长剑，他扫了眼堂中凌乱的酒局，众匪们无一敢与其对视，个个都如羞怯的姑娘，俯首保持着鹌鹑般的坐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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