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陛下移驾九成宫之后，仍是日日来璇玑宫瞧着娘娘，处理政务也在榻旁，一直照顾她到深夜，方才回转天帝正寝。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直到娘娘醒来，她坚持不要劳动陛下往返，于是乎，变成了娘娘和陛下互相探望。

“猗兰，猗兰……”

“你也知道陛下对娘娘爱护有加，如果有半句流言传到她耳中，这殿中所有人性命皆不能保！”长御叹了一口气，“莫怪我狠心，是你自己太不知轻重，来人，把她带去暴室（注3），待陛下回转，是诛是贬，全凭天意了。”

这日，娘娘心血来潮，央人弄来了桂花，亲自下厨，做了陛下儿时最爱吃的糕点，也不乘銮舆，偷偷换了一身普通宫装，欢欢喜喜地命双成拎了食盒，跟着自己去了九成宫。

双成立时便要喝止，却被荼姚抬手拦下了。她示意双成噤声，继续听着殿里的动静。

“长御（注2），猗兰再不敢了！求长御宽恕！”有女子叩首之声。

“猗兰，不是我有意难为你，前次你打扫不谨，也便罢了，今早在殿中，你和那位郎官私下说了什么，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长御声音极为严厉。www.qixinyuan.com.cn 米妮小说网

堪堪走了十几步，她便停了下来——那是前段时间刚刚兴建好的偏殿，昔日的昭阳殿，如今的韶仪殿。

她如何不明这新名字的含义，只是想到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往，脚下仍然迟疑了。

双成见她面色不佳，小心问道：“娘娘可是不适？需要请素女仙上来看看么？”

诏书一下，群臣心知上意：那位原来的鸟族公主、曾经的天后娘娘，不日便要第二次正位紫方云宫了。这不，云宫正在重新修缮之中，怕是一旦完工，大婚之期也在不远了。鸟族到底是贵戚之首，看陛下待那位娘娘的情形，今后的翼渺洲更是未可限量。

天府的司库官和文昌宫的司礼官这些日子更是忙得热火朝天——已经准备了多月的文定之礼，较之前些时日火神的大婚典礼更是宠深遇隆，逾制已甚，却还是被陛下挑出各种各样的不是，打回了重新制作。

这下便是天工巧匠也有些难为了，只得硬着头皮，不管有没有金刚钻，先揽下新帝交给的瓷器活再说。

继位将近半载，陛下终于从原先的潜龙之邸璇玑宫搬到了历代天帝的正寝乾宸宫，只是这次，新天帝宣旨，乾宸宫更名为九成宫，昭阳殿更名为韶仪殿（注1）。

“……不必。”她眼神有些茫然，“双成，你……”

“你再不仔细些，小心陛下取了你的性命！”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似是一个女子在训斥下人。

当然，也有没眼睛的。

她身体羸弱，前阵子又为了相救陛下昏迷了数日，陛下特地叮咛了璇玑宫的仙侍，一个字也不许乱讲。

九重天上，领教过新天帝手段的，多数都已经魂归混沌了。有眼睛的，自然不敢去挑战天帝权威。

郎官是认得她的，忙禀告娘娘，陛下还在九霄云殿与群臣议事，尚未归来。荼姚听了，也不以为意，便闲步□□，赏玩林园。

经过巧匠的一番整饬，九成宫已是内外焕然一新。宫内按照新帝的喜好，陈列以清幽雅致为要，其色尚白，似有云气缭绕。庭中却是奇花斗艳，异彩纷呈，夺目绚丽。

“住手！”荼姚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娘娘……天后娘娘！”猗兰浑身抖如筛糠，跪了下来。

殿中的其他人也跪了一地。荼姚抬眼看时，为首的那个长御，正是紫方云宫昔日她的近侍，萦川。

“原来是你。”荼姚看了眼身边的双成。

双成会意，走上前去，道：“尔等因何在宫中喧哗？”

“启禀娘娘，是宫中新来的仙娥猗兰做事不谨，萦川身负教导之责，有失职之罪，求娘娘责罚！”

“所为何事，从实招来！”双成说道，“如有半句虚言，天界法度，长御应知！”

“是……是猗兰言语失当，与郎官私议娘娘当日……当日与先天帝陛下……”长御战战兢兢地道。

双成踌躇着，亦不敢再问下去，转过头去瞧那位娘娘的示下。

那娘娘虽然此刻衣着与普通宫娥无异，面上也看不出喜怒，但是周身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压，她微微颔首，淡淡地道：“当日如何？”

“求娘娘赐萦川一死，萦川不敢出此无君无父之言！”长御再拜，泣下数行。

“本座恕你无罪。但是若有隐瞒，本座也不能保你无恙。”

“说，说娘娘当日妖姬媚上，祸乱宫闱，如今又陷陛下于聚麀之讥，实在是……实在是，机关算尽，罔顾伦常……”长御叩首出血。

“住口！”双成再也听不下去，便要叫仙侍进来，领了这一干人下去待罪。

荼姚摆手，止住了她，道：“今日殿中之事，谁也不许告知陛下，那郎官和仙娥都放了吧，萦川，你不得再追究他们之过。”

“是！”萦川哭道，“萦川叩谢娘娘天恩！”

“萦川……”天后轻声道，“当日殿中那些人，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娘娘……”萦川犹豫着，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早在陛下即位之初，便因着泄露禁中语，诛杀了昭阳殿，不，是韶仪殿中的一干仙侍仙娥……”

天后眉间紧蹙，回顾双成：“你们都瞒着我？”

“是，是陛下的旨意。”双成下跪，“陛下恐损了娘娘清誉，又怕娘娘为了过往伤怀，是以……”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他终究是关心则乱……”娘娘垂首，身体有些摇晃。

“娘娘！”双成见状，忙起身扶住了她。

“……无妨。”荼姚淡然一笑，忽道，“双成，我想见见旭儿。”

【注】

1、九成、韶仪

典出《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皇来仪。

唐时亦有离宫名为“九成宫”。由魏征撰写、欧阳询手书之《九成宫醴泉铭》，即是咏此地出泉之事。

韶仪又有“美好容仪”之意。唐陈子昂《唐故袁州参军妻张氏墓志铭》：贞节峻於寒松，韶仪丽於温玉。无广告网am~w~w.

2、长御

汉代宫中女官名。

《汉书武五子传》：“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颜师古注引如淳曰：“《汉仪注》女长御比侍中，皇后见娙娥以下，长御称谢。

3、暴室

汉代官署名，属掖庭令管，其职责是织作染练，故取暴晒为名。宫中妇女有病及皇后、贵人有罪，都幽禁于此室，因亦称暴室狱。

“心思真多。”荼姚想起了那个凤凰花树下的黄昏，不由轻笑了一下，又向前信步走去。

外面一片沸沸扬扬，深宫中却是寂静无声。

谁也不敢向那位娘娘乱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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