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埋下头，哽咽。

缠在手腕上的玉佩再次发烫，隐隐有股灼烧感。

――小绵羊，你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似乎没什说服力呢。

肉眼不可见的黑气丝在少年身体里游走，四处寻找生气，将之吞噬。

熟悉的疼痛感慢慢扩散，席卷而来，疼得让人发疯。

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天底下怎么会有像他这样糟糕的人，怎么会有像他这样没用的人。

“……江文远，你个王八蛋！能不能别特么这么阴魂不散，我打爆你的狗头！”

少年止不住哭，抽抽噎噎地说。

司机不时吞咽口水，看向后视镜的眼神畏畏缩缩，良久，欲哭无泪：“那个……”

司机哭着说：“我已经下班了！”

阿韭一眼看过去，锋锐的眉峰拢起几道褶，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咬咬牙，哭着挤出一个笑脸：“没事、没事……我送您过去。”

“怪我，都怪我……”

张棉无意识地用后脑勺撞了撞墙壁。

是他不够尽心吗？再一次目睹了张小仟的死亡。

他从一开始就默认那封害人不浅的情书是自己写的，明明已经改变了命运的轨迹和方向，为什么张小仟还会死？

阿韭不知所然地点点头，从皮夹里抽出两张毛爷爷，郑重道谢：“多谢，不用找。”

厕所里，张棉被泪水糊住眼睛，他难受地抓住胸口前的衣服，豆大的泪水顺着脸庞不断落下，砸在衣服上。

“为什么……”

那重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是再被戏耍一次吗？

晚上十二点过五分，阿韭成功下机，再次确定了张棉的位置后，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定位显示张棉在学校。

疼痛感比上次还要强烈，张棉死死抱着胳膊，蜷缩起来，整个人汗如雨下，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沁入心骨的痛，比以前加起来的所有都还要疼，张棉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万蚁蚀骨。

疼得痛彻心扉，五脏六腑都在疼。

“对不起、对不起啊对不起……”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这些对不起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张棉觉得这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疏忽，才导致了张小仟这次的死亡。

恍惚不定间，张棉似乎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漂浮在浩瀚无垠的黑暗中，看见绵延不尽的幽火，有人裹着长长的衣衫朝他走过来。

那人渐渐走近了，但张棉还是看不清楚他的脸。

“真是可怜的孩子，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无广告网am~w~w.

张棉睁开呆滞的双眼，“……什么，我想要什么？”

“对，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那人循循善诱地蛊惑。

张棉有些神志不清，“不不……我什么都不想要……”

那人加重了语气，“怎么会没有欲.望呢，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这股气息太危险了，张棉本能地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要，不想要……”

那人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表妹为什么还会死吗？明明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已经为她挡住了灾难的源头，可她还是死了……你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我不想……”张棉喃喃道。

黑暗似污秽物一般聚拢，墨绿色的幽火闪烁不定地跳跃着，火苗大了几寸，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难道你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好兄弟的父亲会死去，明明上一世没有。”

“不知道，我不知道……”张棉双眸隐含痛苦。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事情总是跟你想的相违背，为什么有你在的地方总是厄运不断，跟你亲密的人，总是以各种方式被厄运纠缠。”

张棉猛然睁大双目，泛起泪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啊啊啊――”

火苗蹿高，火势扩大，猛然将张棉包围，黑暗聚拢，连同大火一起将张棉吞噬。

一根根筋骨被扯断，张棉翻来覆去地打滚，大脑一片混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

原本坚毅的心志在幽火的摧残下渐渐泯灭，他不知死活地趴在地上，只剩下手指无意识地痉挛。

耳边是恶人飘渺的声音：“我来告诉你吧……”

“他们都是因为你才失去生命的。”语气戏谑。

张棉猛然挣扎起来。

一双手拨开黑暗，探入火中，按住张棉试图爬起来的脊背。

“重生之人违背天钢轮常，不合五行阴阳，对这世界来说你就是驱逐者，错误的、不应该的存在的存在。”

“凡事和你接触亲密的人必定会遭受恶难、苦运的纠缠，通通赶尽杀绝。”

“想想你朋友的父亲，想想你的小表妹……”

噗通一声，张重新摔回地上，脸朝下埋着。

手脚以不同寻常的姿势歪扭着，骨节处十分突出。

可能是断了。

这幽火，摧残人心智。

“不、不是我……不是我……”少年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苟延残喘。

裹着长衫的人轻轻叹了口气，继而漠然道：“这样污秽的你，难道还要继续活在世上吗？”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在乎你的人。”

“这样无足轻重的你，还要活着吗？”

……

昏昏噩噩中，记忆碎片在张棉脑海中漂浮，上面记载着郝杨的开怀大笑和张小仟的腼腆笑容。

“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张棉哭着哭着咧开嘴笑，然而，嘴唇刚上扬到一半，忽然凝固住。

因为郝杨开怀大笑的脸变得扭曲，痛声质问他为什么害死了自己父亲，让原本完整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怪他、都怪他！

“不、不是……对不起，我不知道……”

张小仟腼腆的笑容忽然变得狰狞，她下.身空荡荡地爬过来，鲜血拖了一地，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柔声质问他为什么连累自己。

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没有、我没有……”少年瞪大的双目流出眼泪，顺着脸庞滑下来，神经质般呢喃；“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这样的你，还要继续活着吗？”那人将一把漆黑的尖刀扔在地上。

眼泪落下，滴滴答答。

玉佩烫得厉害。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张棉颤颤巍巍地将刀架在脖子上，双目失神：“我不应该活着、我不应该活着、不应该活着……”

都是因为他，如果没有他，张小仟也许就不会死，郝杨爸爸也许就不会死，他们会过得比现在更幸福。姨父姨母不会哭老十岁，一夜白头，郝杨也不会失去自己的亲生父亲，家庭支离破碎，像只恶臭的过街老鼠躲到国外。

他为什么要重活一世？

将痛苦和灾难带给别人，害得别人饱受折磨，他知道后还能心安理得、堂而皇之吗？

不，他不能。

张棉很痛苦。

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许不应该再重新来过，他就是个废.物，来这世间做什么，他能做什么？他不愿将灾难带给别人。

就让他消失吧。

消失吧。只要消失了，所有痛苦就都结束了。

张棉浑浑噩噩地想到。

就在这时，沉睡的阿蒙强制苏醒，使出浑身数解制止住张棉的手，疯狂怒吼：“你这个笨蛋想干什么？！劳资刚醒场面就这么刺激……住手！你给我住手！”

无数记忆碎片从眼前飞速掠过，波澜壮阔，张棉痴痴地望着虚空，眼神空洞。

也许是阿蒙的怒吼让他有了一丝清明，张棉握刀的手直颤抖，哆嗦着嘴皮子。

锋利的、漆黑的刃抵在白皙的脖子上，无意识地嵌进皮肉里，流下几缕血。

张棉空洞的眼睛里浮现出挣扎，涨红了面皮，脖颈暴起纤细的筋脉。

两股力量拉扯着他的神经，一边叫嚣着将尖刀往前刺，一边叫嚣着往后挪。

一双优雅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指腹按压在刀刃上：“让我来帮你，这样就能够解脱了，好不好……”

“不——”

张棉眼里的清明越积越多，空洞褪去，积满痛苦和挣扎，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喉咙就被猛然割破！

“噗嗤”一声，那人将刀刃推进脆弱的皮肉里。

霎时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鲜血喷出来！

阿蒙疯狂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少年满手血捂住脖子倒在地上，眼球突出，布满血丝，耳边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清晰可闻的。

砰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

砰……

心脏渐渐停止跳动。

――张棉死了。

攀附在黑纹上的知更鸟图案破碎消失，两股力量之间的牵扯因为主人身死而被强制斩断。

这意味着张棉脱离了荣藤馆的管辖和编制。

“欢迎你，加入堕落者。”

蛰君轻笑着从黑暗里走出来。

缠在张棉手腕上的玉佩自动脱落，回到蛰君手上。

堕落者，荣藤馆的叛徒，地狱里的奴隶。但其实，他们还有一个称呼：不死者。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长生不老，容颜永定。

黑暗褪去，显露出厕所的面貌，连幽火也消失不见了。

少年趴在地板上，艳红的血流了一地。

――重活一世的张棉死在了学校里。

蛰君俯下身，对着死去的张棉的耳朵说了些什么话，素净老旧的长衫沾上少许血，他伸手覆盖住张棉手上的戒指，磨挲而过后，戒指还是那枚戒指，但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刺猬头的男人将手揣进风衣口袋里，脸上戴着口罩，在深夜里好不容易招到一辆出租车，连忙横跨小半个h市赶往张棉所在的学校。

他已经这么努力的、这么努力地远离江文远，但还是和他纠缠在了一起，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重来一次，还是这么狼狈吗，还是这么没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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