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你是失意之人。杜某与你有举荐之恩，你必然会知恩图报，本官在其位时谋划的举措，不至于人亡政息，人走茶凉，更不会仍有别人诋毁。严大人，说白了，五城兵马司唯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离开。”

“杜大人高看在下了。”严嵩闻言，颇为担忧地道:“严某的文章上，虽然提倡办实事、少虚浮，可严某出仕以来，尚未当过一任亲民官。对钱粮、刑名等务，可谓一窍不通。杜大人将如此重任交给严某，严某生怕将杜大人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严大人，你到现在还以为是杜某对你的期望？严大人会试的卷宗，杜某可轻易看不到。”杜修明认认真真地道:“严大人，杜某做的这些，都是陛下的吩咐。你可是陛下看重的人才，想清楚，能不能辜负陛下的期望了！”

严嵩两眼中，充满了震惊。而在杜家酒楼某个角落里，有个伙计暗中记下了杜修明的话。杜修明身处风口浪尖，各种势力都派来了眼线。别的眼线，杜修明都能防在门外面，唯有宫里派来的眼线，是不能全防着的。

“放心，杜某不会一下子让你顶上去的。接下来一些日子，本官会将兵马司的事务一条一条全告诉你。何处要花钱，何处能收到钱，哪些事该抓哪些事能放。兵马司已经办成的事情，你循着便是。兵马司还有没办成的事，就得严大人去办了。”

但最终的目的，杜修明是让严嵩和“朝廷”划清界限。杜修明开口道:“杜某这就告诉你。杜某能走到这一步，凭的不是别的，而是当今圣上用人不疑。当今圣上虽然年幼，但确实天下之主。”

“只要你的心，放在陛下这里，那什么刀山火海，都不用怕，没人能阻拦得你。故而到任之后，你须得认清自己的身份。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能两边顾及当然是好，一旦顾不了两面了，那得知道站在哪一边。”

“杜大人，严某恐怕要辜负杜大人的期望了。”严嵩听到了杜修明话里的危机，皇权相权之争，一个不留神，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不应该吧，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杜修明好话已经说完了，接着脸色微沉，有种有语难言的神色。严嵩却忽然放心了，既然有难办的事情，那就靠谱一点了。

想了片刻，杜修明开口道:“兵马司都督这个位子，想立功简单。可得罪起人，也十分简单。譬如收税，你敢不敢收朝廷大员的？敢不敢收皇室宗亲的？不止如此，兵马司征来的税，还要交给朝廷。若是朝廷缺钱，多要一些，你又怎么办？”

严嵩大发感慨，说起了自己这一辈子。与别人比较起来，严嵩的科举之路，可谓顺风顺水。二十五岁中进士，将来必定风光无限。可接下来，严嵩话锋一转:“只可惜，到现在仍是一事无成。俗话说，朝中无人莫做官，确实是这个道理啊。”

杜修明默然，自己与严嵩的境遇相比，其实差不了许多。若是朱厚熜没能在那花名册中一样看到他的名字，那他也就无缘与朱厚熜相识。到了京城之后，恐怕就得栽在四霸天的手中。即便没有，也绝无可能考中武状元。

侥幸考得武进士，便会被发配到边关和地方，一刀一枪杀敌立功。

“这是严某会试的文章，当时是杨阁老主持会试。严某家里，耕读传世。五岁开蒙读书，九岁入县学，十岁便过县试。到十九岁中举，可谓少年得志。二十五岁，弘治十八年，严某得中乙丑科二甲第二名，亦是风光无限。”

“别看杜某在兵马司都督任上，颇为风光。那可是踏着刀山火海走过来的。严大人若想真正坐稳这个位置，也得踏一遍刀山火海。杜某连一个进士都不是，武夫一个，你可知道，杜某凭什么踏平这刀山火海么？”

严嵩摇了摇头，他当然迷茫了。杜修明说这些的目的，无非是想告诉严嵩，若是当五城兵马司都督，就准备在朝廷上做一个冷面人。虽不至于成为一个孤臣，但极有概率成为别人背后咒骂的对象。

杜修明目光微微往下一扫，才正视严嵩道:“你是失意之人，但并非无能之人。人说文如其人，观你文章，知道你是个提倡办实事的人。兵马司在本官手上，不少文官眼红心憎。唯有你，出身清贵，又办实事，方能维持得下去。”

杜修明读完了严嵩的会试文章，回到:“朝中无人莫做官，这句话说对也不对。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本官一直的信念。你刚才不是问，杜某与你素未谋面，为何贸然举荐你当五城兵马司都督么？”

严嵩点点头，问道:“为何？”

杜修明十分坦诚地道:“严大人，这么跟你说。那些办成了的，你照章办去，不出差错便是大功。那些没办成的，不是有多难，只是时间不够，需要数年方有成效。这些事情，方法也会告诉你，只要你办成了一件，那必是流芳百世的功劳。”

严嵩听到这里，越来越疑惑了。杜修明举荐他本就是蹊跷，严嵩还心里猜想，一定是杜修明在兵马司有很多补不完的窟窿，让他继任来填。严嵩也准备好了，若是来顶黑锅的，这官不做也罢。

刚才对严嵩说的话，其实也是说给朱厚熜听的。杜修明到了江南，要打造水师，要独断专行，要抗击倭寇至海外，自然要宫里无限信任。不然就会被岳飞一样，被小人的谗言害死。想要取得宫里的信任，那自然就是什么都替朱厚熜着想。

可杜修明说的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将一个功与名具优的肥缺给了他。可素未谋面、从不认识，杜修明为何要这么做了？严嵩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失意之人，上任之后会坚定不移维护前任的名声和政绩？

就算余立强、余水成、杜安边等人极力运作，动用关系，到严嵩这个年纪，肯定没有严嵩这个地位。南京翰林侍读学士，虽然是清水衙门，可极为受尊敬。杜修明就算爬到指挥使的位置，在这世上也被人看不起。

可是现在，杜修明却在朝廷上发红发紫，反而成了举荐严嵩的贵人。更何况将来的道路，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才是最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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