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大人，”她恢复惯常姿态，面上温和，眼带笑意，“叫你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有一件小事相询，不知大人方便否？”

这方不方便，人已经来了；这问与不问，也终究是要问的。

这摆明了懒得管，让他自己闹出的破摊子自己收拾。

澹台明庭面上笑意不变：“珍妃娘娘怕是误会了，郡主是郡主，微臣是臣下，如何担得起仰慕一说？且非微臣不嫁此话就更是荒谬了，谁都知道郡主过两日便会嫁给诚国公府宋小公爷，又怎会非臣不嫁？”

澹台明庭一拱手道：“珍妃娘娘垂询，微臣不胜荣幸。”

珍妃挑眉，看着澹台明庭的态度，很是满意。

“澹台大人既不知道此事，那倒是本宫突兀了。”说到这儿，珍妃微垂首，露出一丝为难，“只是新月那丫头一心仰慕大人，此番悔婚也因大人，且还放出话来，非大人不嫁，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在宫里混了几十年的妃嫔会连这点破事都处理不好？

新月要悔婚，珍妃却把他叫了过来，不过转眼之间，他便想通此中关节。

新月对他心存爱慕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不过分、不捅破，那他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只是现在，问题好像有点超出设想啊。

小小的三个人儿站成一排，年纪虽小，却人人懂事乖巧。大姐澹台明月温柔有礼、惠外秀中，二妹澹台明慧气质高洁、落落大方，而站在二人中间的澹台明庭，明明是个男孩子，那眉目之间，竟比自己的姊妹更显得不可方物、艳丽逼人！

那样的容貌，不禁让人想起已逝的德毓皇后。

想当初皇上在诚国公府看到澹台玉华的第一眼，就惊为天人。一个月以后，不顾众臣反对，直接将她抬入宫中，册封皇后。至此以后，皇上日日留宿坤宁宫，再不肯多看别人一眼。

时隔多年，珍妃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澹台家三兄妹时的场景。

珍妃问他知不知晓，这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可他对于新月，压根儿就没态度。

“珍妃娘娘说笑了，微臣身为外臣、地位卑微，这等密事如何能知晓？”他一拱手，姿态翩然。

的确是张好皮囊啊，澹台家出来的个个都是美人儿，尤其是这澹台明庭的皮相，实在是像极了当初的德毓皇后，也难怪皇上会对他破格提拔、信任有加，也难怪新月那小丫头对他情根深钟、不能自拔。

永不立后呵……

珍妃冷冷一笑，目光回到站在她殿内的澹台明庭身上。

珍妃笑着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新月那丫头跑来跟本宫说要悔婚，可把本宫吓了一跳，不知大人可知情？”

悔婚！

他这话的意思，也是不太想管这桩闲事了。

新月郡主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一根筋拗到底。且还是轩辕棣的妹妹，总不好为了她跟贤王生什么嫌隙。

珍妃正想说什么，却又忽地停住了。

她目光望着门口，脸上神情甚是平静：“澹台大人，新月丫头对你是倾心已久，难道你对她……就没一点点、一点点的不同？”

“珍妃娘娘，郡主千金之躯，微臣实在不敢高攀。且……”他一顿之后，缓缓道，“微臣已有心仪之人。”

“是谁！”

门口的娇叱突地在绣章宫的大殿里炸开，惊得所有人闻声回头。

望着那道娇影快步朝他走来，澹台明庭也略是惊讶：“郡主殿下……”

说他不知道新月来了？那怎么可能。

他何等敏锐之人，身后匆忙的脚步、急促的呼吸，面前珍妃突然的话语，他自然知道身后是谁来了。

可就是知道谁来了，他才要这样说，且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本郡主问你，你的心仪之人……是谁！”

新月径直冲到澹台明庭的面前，仰着头看着他，目光似有隐忍的雾气，那一字一句，艰难地从嘴里往外蹦。

澹台明庭看了眼新月，又看了眼珍妃，垂下眼睑，仿佛无奈一声轻呵：“微臣虽有心，可耐不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所以烦请郡主殿下不要再问，微臣不想平白辱了她的清誉。”

呵，这话说得可真伟大啊，人家对他没意思，他还为了人家的清誉不忍说出对她不利的话来，这种隐忍的爱慕，可真是让人可歌可泣啊。

新月揪着衣角咬紧下唇，一双眼圈红红的，似要哭出来。

可是她很好地忍住了，那眼神中，竟多了几分了然和决绝。

“明庭哥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苦心……可是我是不会放弃的。你我好不容易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又如何能在这种时候轻易放弃？就算不当这个郡主，就算陪你到海角天涯，只要你开口，我都是愿意的。”

这突如起来的表白让珍妃和澹台明庭都同时愣了一愣，新月郡主她，是不是没听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新月郡主脸颊越发地红了，殷红如酒醉一般，低声地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澹台明庭道：“明庭哥哥为新月做的一切，新月都知道了。所以明庭哥哥大可不必编那些有的没的谎话来骗新月。新月知道明庭哥哥的一片苦心，可是新月真的等不了了……明庭哥哥，让我嫁给你吧！”

难得一向优雅的澹台大人在听完这番话之后，眼皮子也“突突突”地跳了几下。

苏懿那丫头到底跟新月郡主说了什么，才让新月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以至于连自己说有爱慕之人也不信？

珍妃颇是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新月丫头啊，你这也太没个规矩了。”

新月眼神晶亮地望着澹台明庭。

“要规矩做什么，我只要明庭哥哥一句话就够了。”

澹台明庭一拱手道：“郡主折煞微臣了。微臣实在配不上郡主。”

新月摇头：“这不是我要的话。”

澹台明庭略是扬眉：“郡主，微臣心仪之人另有其人，实在已经分不出心给别人。”

新月继续摇头：“不要找这些拙劣借口。”

澹台明庭道：“郡主马上就要成亲……”

新月高傲地道：“如果诚国公府想抬本郡主的尸体过门的话，就让他们来！”

澹台明庭没说话了。

新月暗里偷笑了。

嘿嘿，没招了吧，没话说了吧。

果然跟苏懿说的一模一样，明庭哥哥为了保护她，真的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来拒绝她呢。她记住苏懿讲过的话，只要自己坚定不移，那么就没有人能拆散得了他们！

珍妃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看着戏。

她既把澹台明庭请了过来，就自然没自己出手的打算。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啊，总得给人留个慈祥祖母的形象不是。

澹台明庭更是不慌不忙，一拱手道：“珍妃娘娘，郡主殿下，事到如今，有一件事，微臣不得不老实交代了。虽然难以启齿，却总好比过让郡主误会。”

珍妃优雅一抬带着镶满宝石黄金指套的手指：“你说。”

“是。”澹台明庭一神一态一举一动皆自成风情，垂眸颔首间，竟比女子还要动人几分。

“其实……微臣的心仪之人，乃是男儿之身。是以微臣才迟迟未定亲，也因此，不敢辜负郡主一番情谊。还请珍妃娘娘和新月郡主，见谅则个。”

男！儿！之！身！

珍妃略是惊讶地抬起眼来扫看了澹台明庭一眼，似在思索这惊天秘密是真是假。

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御刑司的掌司大人、艳冠天下的澹台明庭，竟然喜欢的是男人？

新月更是瞪圆了眼睛和嘴巴，大感意外。

她还以为，他会说苏懿的。

不对，苏懿现在在东宫，也是男儿身份。且他还没事儿就往那儿跑，说没猫腻谁信！

就在新月准备开口的时候，没曾料澹台明庭又扔下一句重磅炸弹――

“郡主殿下不是想问微臣的心上人是谁吗？不是别人，正是郡主你即将要嫁的那个人。”

“宋宋宋宋宋……宋元恒？！”

新月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智商完全没在线上了。

怎么办？苏懿没告诉她明庭哥哥会来这么一出啊？

他说他喜欢男人，这怎么破？

澹台明庭幽幽轻叹口气：“本来，没打算把他扯进来的。不过现在看来，不公开也不行了。”

说什么不公开，却不过是借个东风罢了。

原本秋猎过后，显得无聊的京都百姓就把他们打猎时“相爱相杀”的故事编了无数个版本，既然小苏苏想利用他帮宋元恒退婚，那他也不怕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新月自然也是听过一些风言风语的，不过之前知道宋元恒和她王兄和明庭哥哥数来不和，所以她也就当他们在给对方使绊子了。却原来，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不行……”

新月郡主觉得那么多问题堵在脑袋里，她一个头都快两个大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珍妃，都快哭了：“皇奶奶，明庭哥哥说的是真的么？”

珍妃轻咳了两声：“既然澹台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想必……是真的吧。”

新月听到这话，如被雷劈，真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也就是说，我喜欢的男人，喜欢我那个即将成为我的男人？老天爷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啊！”

澹台明庭眼皮子一跳。

那样的隆恩盛宠，不知羡煞了多少嫔妃宫娥，也不知引了多少嫉妒杀机。

后来德毓皇后难产去世，一向勤勉的皇上罢朝三日，上朝之后的第一道圣旨，却是下令封了凤冠、凤印，永不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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