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林言要说的话已经暗示出来了，当年他利用自己的便利救了葛从周，今日，他需要葛从周的便利来救他。

葛从周也听懂了林言的暗示。只是他还不了这个人情，故而沉默。

林言不知道葛从周说的是否是实情。

但他知道，沈云翔没有说错，葛从周绝不会看在往日情分的面上，便放他们这队人南去。这并非是葛从周无情，相反，葛从周没有把他绑起来去邀功，还肯叫他恩公，甚至还承诺保他性命，已足见重情重义了。尤其在这个人性泯灭的时代里，更是难得。

最终，还是葛从周先问了，“恩公今日前来，可有什么差遣？”

林言连忙要扶，葛从周再道：“包括此次来兖州，看在别人眼里，只道是我葛从周深得郡侯器重，可其中滋味，又岂是外人能体会的？有些话，不消我明说，恩公也懂得，郡侯，向来不会轻信人，更何况我这样一个叛降。”

葛从周嘴里的郡侯，即朱温。

他是在暗示，他此刻正处于被朱温考察的敏感期，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林言瞧着葛从周的神情，再道：“难为将军，实是不该。但凡能有其他途径，林某定不会来为难将军……实在是……”

“恩公千万别这么说。”葛从周下定决心后道，“我葛从周虽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又何况是救命大恩？恩公放心，便是拼了我头上这颗脑袋，葛某也一定护得恩公的周全，决不会让恩公遭此劫难。”

“那我手底下的那些兄弟？”

毕竟，能指使沈云翔来传话的人，又岂是一般人物？

可亲眼见到林言出现在自己面前，葛从周还是吃惊不已。也感到极为棘手。甚至有些后悔来见沈云翔了。

良久，他抱拳弯腰道：“恩公。”

葛从周早有预料。

葛从周苦笑着摇了摇头，“恩公有所不知，我虽挂了个行营司马的头衔，可手底下能有几个亲信之人？他们整日地盯着我，就盼着我能有个什么差池，落在他们眼里，然后赶紧跑到郡侯那里去告状，把我拖下来，然后他们好上位。这些宣武内部的事，原不该说来让恩公烦心，只是，能保恩公一人，已是我最大努力了，更别说几百人。只恨葛某空有心意，力却不逮，望恩公见谅。”

说罢朝着林言躬身致歉。

葛从周说完，两人有过一段沉默。

既然葛从周主动提及，林言也乐得再多说几句，为自己多赚几分人情，“葛将军言重了，林某当时也只是职务便利，在舅父跟前随便说了几句。将军能脱险，全仗了将军自己积攒下来的声望。”

“可要没有恩公的求情，只怕葛某早已是身首异处，饮恨九泉了。”

“不敢。”林言斟酌措辞，“不瞒葛将军，林某今日前来，确有一事相求。如今唐军四面围定，我等草军兄弟身处其中，插翅难逃。大丈夫死则死矣，原不应该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只是……林某一人赴死也就罢了，又何苦要连累了手底下几百兄弟？他们也都是娘生爹养，一个个的大好男儿，跟了我之后，却只能四处奔命，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如今又要随着我一起命丧黄泉。每念及此，我心何忍？所以今日唐突将军，是想恳求将军，取林某一人首级足矣，我那几百兄弟，也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葛从周听罢，眉头高锁。

可要葛从周担着被朱温发现、然后前程尽毁的风险来救他……将心比心，林言自己都做不到，又凭什么来要求别人。

活着，才是这个世道里的头等大事。

就像他也不愿意叛离黄巢，不愿意出卖黄邺，可为了活着，他别无选择。

情义谈不下去了，只能谈利益，林言反倒轻松了，道：“将军的难处，林某如何不知？林某倒有一个法子，可接将军之难，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哦？愿闻其详。”

“将军新附朱温，未得亲信，也是人之常情。即便朱温念及往日情谊，对将军青眼有加，也难免其中有龌龊之辈，对将军横加责难。要解此难题，非得在此次追剿草军中有所建树不成，如此，既可示将军之忠心，得朱温之器重，化解他心中的猜忌，又能让那些屑小之辈闭嘴。”

林言尽量摒弃掉他的个人立场，摒弃了他的草军身份，也摒弃了他对朱温背后捅刀子的恨，只站在葛从周的立场上来分析。虽显得冷漠了些，但说出来的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葛从周听得出来，因而没有插话，只安静地听下去。

“眼下便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将军眼前。草军大部随黄巢入了虎狼谷，可在谷外却留了一支偏师，只两百来人，不难剪除。”林言顿了片刻，补全道，“领军之人，乃黄邺。”

葛从周心里一震，深深地打量了林言一眼。

黄邺，可是他的亲舅父啊，他竟要出卖自己的舅父……

但葛从周却相信林言说的是实情。

因为它看见林言脸色冷漠却神色坚定，犹如壮士断腕。那样的神色，他自己也曾有过。只有当一个人的生存面临极大危险时，为了求生而不顾一切时，才会有的决心。

在这个世道上，死人是常有的事，但要想活下去，却太难了。

葛从周低头沉吟良久，抬起头来时，他直接给了林言答复：“明日卯正，我将准时率部开拨，歼灭草寇偏师，只留下少许老弱看守营垒。恩公明日可自行选取合适的时间前来，到时，自会有人同你联系。”

林言得到了承诺，也不再遮掩，将黄邺部所在的具体方位道了出来。

救命之恩，他想报，可林言提出来的请求，又让他无法回报。

“陈年往事，敢劳将军挂在心上？”林言忙扶直了葛从周。

“救命之恩，葛某当终身铭记，不敢片刻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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