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宗权看向了林言，“你是如何逃出淄青的？”

林言用了回答孙儒时同样的话，“末将受舅父差遣，要把一样事物亲手交与秦公，重任在肩，因而不敢轻易涉死，故拼死逃了出来。”

秦宗权说着，眼睛瞟向了孙儒。

孙儒立即从位置上弹起来，四体俯地，以大礼拜道：“恭喜大帅，贺喜大帅。上天教林将军逃出重围，又将御玺递交到大帅身上，这就是上天的旨意。天命加于大帅，岂人意可违哉？”

“你所说的事物，可是这宝玺和传位遗诏？”秦宗权指着一旁宦官手捧之物。

秦宗权又把林言看了一会，“你是黄王的外甥，也是黄王在世的唯一亲人，便由你来承继大统，我与众将倾心辅佐，如何？”

林言吓得不轻，忙磕头道：“林言一军中莽夫耳，如何敢妄谈宝位？末将辗转漂泊至此，只盼能完成舅父遗志，见证秦公继大统，便已是心愿得偿，虽死亦足矣。拳拳之心，望公体察。”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秦宗权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喃喃自语，“莫非，当真要我承继黄王之志？这，妥当吗？”

秦宗权看似犹豫了，沉吟不答。

良久，他缓缓叹道：“黄王一世英名，不成想竟遭奸人所害，大业未成，教人好生伤感。秦某人区区薄才，愿誓死追随黄王身后，洗涤朝堂，匡扶社稷。至于承继大统，秦某何德何能，万不敢答应，以免辱没了黄王的英威。”

这些都是假意推脱之辞，林言如何听不出来？只一味恳请道：“便是舅父在世时，已有传位让贤之意，如今舅父已死，放眼宇内，除秦公外，谁又能承继大齐正统，挑起反唐兴齐之大业？还请秦公为苍生万民考虑，切莫要推让。”

汝阳宫内，勤政偏殿。

秦宗权高坐殿上，两旁太监、侍卫纵列，身后有宦官侍立。

孙儒进殿，秦宗权也未表现出以往的热情，依旧安坐殿上，彰显他的威严，只随手一招，“孙都统得胜归来，辛苦了。坐。”

秦宗权的宫殿叫汝阳宫，改原蔡州节帅府而成，规模比不得正式皇宫，但也是金碧辉煌，龙形凤彩处处可见。

秦宗权却依旧不肯答应，问：“黄王的子嗣呢？”

林言答：“舅父的子女，已大多在陷于战乱，最后只余下两位王爷，也已被押送李唐成都行营，车裂而亡。”

若非亲眼所见，林言绝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便是平日里他所见的那个满口粗话、袒胸露乳的孙儒。

“谢大帅赐座。”

孙儒只稍微挂了个椅角，以手扶膝，上身挺直。

那遗书本是林言同沈云翔伪造的，当时他不确信秦宗权称帝的意愿，所以遗书内大谈反唐要义，又暗含传承大统之意，但绝没有明白说出来。

如今反倒是秦宗权自己说了出来，说这是传位遗诏。其背后的寓意不言而明。

“天命难违啊。这可真教人发愁……”秦宗权看起来很难为地点了点头，又问孙儒，“赵都统呢，他也是这个意思？”

孙儒答道：“天将将大任于大帅之身，赵都统若是忠心大帅，自当顺从天意，不可违逆。”

孙儒这话说得极有水平。

他反复强调称帝是天命，顺了秦宗权的意，讨好了秦宗权，同时暗地里又将了赵德諲一军，如果赵德諲不支持称帝，那便是不忠了。

可秦宗权的回复更有水平，“嗯。你说得有道理。这样，你有时间就去赵都统府上坐坐，你二人是我的左右臂膀，理当多亲近才是。”

眼下之意，便是孙儒和赵德諲不够团结，不动声色地回击了孙儒的挑拨离间。

孙儒再不敢多说，惶恐地应道：“谨遵大帅教诲。”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方才我们说的话，干系重大，务必保密。”秦宗权最后嘱托道，“容我再想一想。”

“诺。”

从汝阳宫内退出来，孙儒忙把衣襟敞开，摸了摸他的光脑袋，又顺了顺他胸前浓密的毛发，满口牢骚。

“奶奶个熊，刚在里面把老子给憋坏了。还有张先生教的那些话，说起来真他奶奶的拗口。还有秦老……大帅，嘿嘿，日子过得真他娘的舒坦，真他娘的会享福……”

他的身份转换也太快了，林言一时分不清真假，不敢多说，只唯唯诺诺。

孙儒瞟了一眼林言，再问：“你说说，大帅教我去见赵德諲，分明是要老子替他劝说赵老儿，可他最后又说，让我们不要把今天的话外传。那，老子……到底要不要去找姓赵那个糟老头？见了赵老头，又能说什么？奶奶个熊，还没他娘的当皇帝呢，说个话就这么费劲！”

“秦公深意，林某如何猜得出来？”

林言谨慎起见，不表露观点。

“你小子！”孙儒点了点林言，仍觉得不过瘾，又狠狠撸了一把林言的脑袋，“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话里这个“也”字，显然是说除了林言外，还有人不是好东西。谁呢？肯定有赵德諲，多半也有秦宗权。

“呵呵。”

林言装傻充愣，忽悠过去了。

林言审时度势，改为跪拜道：“舅父在世时，常同身边人说起，将来得天下者，必秦公也。他老人家草创大齐，不过是为树起反唐大旗，为天下好汉发声，为后来者开路，若能得秦公承位，大业必成。是以身陷虎狼谷时，舅父心知时日无多，特写好遗诏，一并将大齐御玺托付与我，叫我一定要亲手交到秦公手上，并恳请秦公为天下万民计，一定要承继大统，号令天下英雄，诛灭李唐，肃清宇内。”

反倒是孙儒一反平日张狂粗鲁模样，恭恭敬敬地半跪参拜道：“大帅过奖了。此次出征光州，全仗了大帅的威名庇佑，那光州王绪才不敢有其他念头，乖乖投降。末将依大帅令行事，不敢贪功。”

“胜而不骄，不矜不伐，很好。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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