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激，林言倒真想明白了。

首先，庞从抬出赵德諲，并泄露后者的“阴谋”，是为了营造出一种危机感。只有当十八路统领感受到了危险，才会心甘情愿地倒向鹿宴弘和忠武军。

想通这处关节并不难，只是，林言一开始压根没朝这方面想。

因为，襄州，自古为兵家险地，南北争夺的焦点，有那么容易攻取吗？

其次，庞从力劝十八路统领拖延时日，不遵从号令及时攻打义阳三关，还真不一定是在帮忙。

赵德諲认为，就他自己这一路人马攻打荆襄，已绰绰有余，完全不再需要其他帮手。对他来说，十八路杂牌军与其说是来帮他夺取荆襄的，倒不如说成是来分杯羹的，是他的累赘，因而他才要假鹿宴弘之手将杂牌军们拖在义阳三关之外。

而等他攻克襄州后，再分兵来收复义阳三关。

如此，荆襄大地便真成了他赵德諲一个人的地盘。

鹿宴弘这么做，可以解释为讨好赵德諲，是在纳投名状；但他赵德諲这么做，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毕竟大家现在还在一起搭伙，一起攻打荆襄，如今荆襄战事未开，胜负难测，赵德諲便先剪除自己的羽翼，这，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这次林言没有急着问沈云翔，而是自己先静心思考。

他一直纠结在庞从、吴志勉二人的话谁真谁假中，却忘了从背后的动机上去分析，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今征南部队里，有赵德諲的蔡州军、鹿宴弘的忠武军和林言所在的十八路杂牌军三方势力。其中，蔡州军的势力最盛，忠武军次之。

所以摆在他鹿宴弘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联合赵德諲，吞掉十八路杂牌军；二、拉拢十八路杂牌军，对抗赵德諲。

沈云翔的这番话，让林言拨云见雾。

他想来想去，也只能给出一个解释。

那便是在赵德諲眼里，荆襄极易攻破。

沈云翔懒得这个问题，只道：“亏我还夸你有急智，竟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暂时还看不清楚。

思虑及此，新的疑问便出来了。林言不自觉地问出了口，“若鹿宴弘的本意是要出卖我们，那他为何又派庞从来替我们主意，帮我们挡住赵德諲那边的压力？”

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

赵德諲和鹿宴弘本就不希望十八路杂牌军夺下义阳三关和随州，包括所谓的拖住随州和义阳三关的守军，等等，通通都是庞从编造出来的谎言。他们的目的，原本就是要将这伙杂牌军死死地拖在三关外，从而达到他们独吞荆襄的目的。

赵德諲的底气来自哪里？

林言再次发问：“依沈先生看来，那襄州刘巨容真是如此不堪一击？”

沈云翔刚已放下了羽扇，把胳膊缩回被窝里，此时不得不伸出来，点了点林言，“你问我？我要说刘巨容确实是个酒囊饭袋，坐拥襄州重镇，却不堪一击。你信吗？”

林言哑然。

他自然是不信。

沈云翔这人虽然才华过人，一肚子阴谋诡计，但为人还算率直、真性情，林言跟他相处日久，早把他看透了。

沈云翔，能洞察天下大势，推演时局，也善于推敲人心，能出奇策，但具体到军事方面的很多事情，却非他一个文人能料定的。

林言只得自己推演下去，

“凡事预则立，且不管他鹿宴弘究竟存何居心，我们只管朝着最不利的方向考虑。

“即是，鹿宴弘派庞从，假意帮助我们对抗赵德諲，实则另有阴谋，要配合赵德諲将我们锁死在三关外。目前看来，他们的阴谋已然实现，诸统领对庞从的话深信不疑，必然会在三关外徒耗时日，坐等赵德諲先攻克襄州。

“再且，赵德諲的判断也没错，刘巨容确是个废物，抑或许在襄州城内有他的内应，总之，襄州极易攻破。因而，他一面加紧夺取襄州，一面让鹿宴弘将我们拖在义阳三关外，如此一来，等他拿下襄州，并顺势夺取随州，乃至山南东道全境，整个地盘便全是他的了。而我们，则一直被拦在义阳三关外，等他赵德諲接手三关后，便再也别想踏入半步……”

推演完了赵德諲和鹿宴弘的计划，接下来：“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破除他的诡计？”

这种问题沈云翔就十分在行了。

他只摇了一下羽扇，便伸出两根指头道：“办法有二。一、你利用你的招讨副使身份，将那些所谓的统领拉拢过来，让他们为你所用。如此，赵、鹿二人的阴谋便不攻自破。

二、你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襄州极易攻破的前提下。既如此，他赵德諲能攻，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去夺？”

“先生高见。”

林言心里终于有了主意。

第一个方法显然行不通，且不说十八路杂牌军各怀鬼胎、一盘散沙，根本就不可能团结在一起，更可不能听从他这个只有五百部卒的招讨副使，便是将他们全团结在自己麾下，又如何？还能去与赵、鹿二人决一死战不成？

倒不如将计就计。

他鹿宴弘和庞从会表面说一套，背地里暗藏阴谋，难道我林言就不会么？

假意自己没有识破他们的阴谋，麻痹他们，然后伺机而动，采取第二个办法，也去抢夺荆襄内的地盘。

当然，这只是个大概的方向，具体要采取什么行动，还得等荆襄战事开打后，视具体情况而定。

离开前，林言又把吴志勉的“提醒”说了出来。

沈云翔听完后，十分不屑，“跳梁小丑，也想在我面前玩弄把戏。”

这个判断和林言的是一致的。

吴志勉有意点醒庞从怀有不轨，却又故弄玄虚，其意图，无非是想挑唆林言与庞从对着干，他居中观察形势，待形势明朗后再倒向一方，从而两头讨好。

但林言却有一点不赞同沈云翔。

哪怕吴志勉就是个跳梁小丑，也不应当轻视。因为往往就是这些不经意的人和事，却能改变大势走向。

可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但无论他鹿宴弘做出何种选择，首先都得把势力最弱的十八路杂牌军掌控在自己手里，这便是他派庞从今夜来宴请十八路统领的目的。

接下来，鹿宴弘会选择联合赵德諲，还是要拉拢十八路杂牌军一起对抗赵德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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