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坑上的最后一截道路也铺设完毕。

赵匡凝再无迟疑，亲自领全军进入县城。

赵匡凝却越发觉得不妥。

他虽少历战场，但凭着常识去推测，一支部队要撤离一座城池，必然会做两件事，一是大肆抢掠，二是烧毁城内搬不走的重要物质。

踏上大坑上新铺的道路时，他也看见了坑底层层堆积的尸体残骸，已腐烂发臭，蛆虫肆掠，血水也变成了黑色的黏糊液体，触之腹内立时便开始翻滚……

入城的骑兵，又分做两队，分别沿两条街巷搜索。

随着部队向城内深入，城内愈发安静。

仿佛枣阳已是一座死城，生灵俱灭。

他曾耳闻过孙儒部的种种暴行，眼下所见，比之孙儒有过之而无不及。

通过大坑后，前方，通向城里有两条狭窄的街巷，街巷两旁的民房大多已被拆解用作守城器械，只余下一堵堵光秃秃的断壁残垣。里面藏人的可能性不大。

但赵匡凝仍不敢大意。

旋即便冲上了铺就的道路。

其时道路尚未收尾，仍留有一截约两步的空隙，但这点距离如何难得到赵匡凝从泾原重金购来武装部队的河曲宝马？只见它们四蹄腾空，便轻松地跨了过去。

骑兵们过坑后，按照命令，并不急于深入，也不收势，而是朝着前方连放三箭，随后端着弓箭，横向在大坑前方来回驰骋。

眼见大坑之上，道路行将铺就，赵匡凝振臂一呼，早等候多时的一队骑兵齐齐勒住缰绳，战马嘶鸣，双蹄在空中飞踏，骑兵们再放缰夹腿，战马飞驰而入。

他将进城的部队分作三队，一队去接管城楼城墙，一队留守大坑及城门、继续填埋大坑，他自己则亲率骑兵继续深入。

三队之间，以两长一短三声响箭为相互预警信号。

他眼下的目标是先占领枣阳，串联起留在十字滩口的营寨，前后包围光武山上之贼，同时，将枣阳设为继续攻伐随州城的基地。至于全歼敌寇，并不急于这一时。

联系到近一个时辰城内一直处于寂静中，他难免会猜测，莫不是城内的贼军眼见守城无望，已从东门逃走了？

逃就逃了吧。

让他尤其愤怒的是，透过那些尸体的装扮，可以辨认出他们的平民身份。

可以想象，定时昨日见城楼不可守，城内贼军便驱赶百姓在城门后挖坑，待到大坑将挖就，再将这些无辜百姓通通杀死在坑里，只为了恐吓攻城的部队。

若贼兵未从城内撤离，那他们又藏匿在哪里？

无论撤离与否，怎么会，如此安静？

除非……

赵匡凝看了眼前方狭长的街巷，看不见尽头。他又向左边看了看，那边是另一条街巷，他的另一队骑兵行进在那里，可此时也不见影踪。

他忙问向刚游走回来的散骑：“你们去查看两旁民房，都发现了什么？”

“回衙内，只有光秃秃的几面墙壁，半个人影子没见着，除了一两只窜来窜去的耗子，没看见任何活物……倒是有几间房屋里，堆的有干柴……”

干柴？

大事不妙！

“全军止步！”赵匡凝连忙大喊，“传我号令，后军变前军，全部撤回城门。快。”

“诺。”

传令官拍马而去。

“衙内，何故变阵？”有不明白的将官询问。

就在这时，已是黄昏的天空突然燃烧了起来，伴随着嗖嗖嗖的箭声不绝于耳。

不明所以的将士们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中飘来了无数火箭。

“是火箭！”

“大家注意避让。”

“保护衙内……”

全军大乱，各种嚷叫声骤起。

不过他们很快便发现，那些火箭的目标并不是街巷上的他们，而是两旁的民房。

民房里有什么？

尚未等他们回味过来，已有几间民房骤然燃烧起来，火势瞬间连成一片，吞没周遭一切。

转眼间，军队便已身处火海中。

“我们中计了！”

“快逃命啊……”

“不准逃！不得慌乱！……”

士卒们的嚷叫声和将校们的呵斥声混做一处。

甚至已有士卒发出被火舌吞没的惨叫声。

更糟糕的是，街巷狭窄，队形一乱，人和马挤做一处，几乎腾挪的空间，便是想逃也没了机会。

“衙内！”

“衙内？怎么办？”

赵匡凝在身旁几人的急声催问下才恢复了神志。

方才他竟被吓傻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的人，可在方才那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会死在这里。

死在这个寂寂无名的山南小县城内。

死在他幻想中的声名大噪之前。

从披上战甲那一刻开始，每一个行伍之人都应当明白，沙场就是他们的宿命，他们随时都可能死在刀枪之下。可赵匡凝没想过，在他想象中，战场只是用来攫取功名的，是为他将来一统四海增色润笔的……

“衙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身旁的亲兵将领又催问了一遍。

赵匡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能慌！”

我也不想慌乱，可眼下的情形，随时就可能葬身火海啊。

亲兵将领没有说出来，但他的眼色里已写出了这句话。

赵匡凝回头望去，街巷内，火舌四处迸射，骑士和战马互相拥挤，根本就退不回去。而且，后面的火势远比前方大。

半空中依然不断有火箭射出，但火箭的数量却不多，说明贼兵的数量也不多。

一股血气从赵匡凝胸膛里升起。

他手指前方，对着身边尚保持秩序的最后几十骑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不是我赵匡凝死，便是他蛮贼活。兄弟们，我赵氏健儿们，跟我冲！”

说罢，他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的坐骑，朝前方火箭来处，疾驰而出。

“兄弟们，我们誓死报效衙内，便在今日。”几十骑也紧跟着冲出。

前方。

越来越近。

赵匡凝终于看清了，也立在街巷中间的，是一排排衣衫混乱不齐，手中长枪、大刀、铁锤、棍棒等各式兵器不齐的贼兵。

左右两旁各立着一面鹰隼头大旗。

再近了。

能看见他们脸上涂满了红艳艳的鲜血，正顺着他们的脸颊缓缓滴落，格外渗人。

他们的嘴里不断蠕动着，似在念动咒语，又似在咀嚼血肉……

如此行径，简直就是禽兽所为！

前方并没有弓矢回应，也未发现敌人的影踪。

赵匡凝一直关注着坑前的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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