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汉微微叹息一声，悲苦的道：“老汉也知道不值五千钱，但老汉家中所有值钱的都卖了，唯剩这最后一头老牛。”

“不是老汉心黑，只是我那不孝子犯了事，需要七千钱才能将他赎出来！”刘老汉老泪纵横，生活的一切重担都被他扛在肩头，虽然寡言少语，但他的情感不比任何人匮乏。

（这个时候应该叫‘缗’，怕各位读者老爷看不舒服就直接写作贯了，一贯就是一千钱）

刘老汉低着头：“只要将我那儿子赎出来，老汉第一时间上门。”

“老牛跟了我十年，跟我在地里刨了十年！哪怕心肠再硬，老汉我也不能送它去死啊......”刘老汉吧嗒吧嗒抹着泪，一直被压抑的情绪总算释放了出来。

刘老汉复杂的看着态度恶劣的屠户，微微躬身，然后看向马甲轻声一叹：“希望少东家莫要嫌弃老汉......”

屠户冷哼一声，撇过头去，毫不留情的道：“假如这头老牛死了，你们可得首先想起我！”

马甲扶起老汉，打开背后的包袱，掏出五贯钱，交托到老汉手中：“某叫马甲，马家村人。老丈若是办妥了事，便到马家村来寻我。如此，这牛某就牵走了。”

“喂，少年郎！”沉默许久的壮汉屠夫突然出声叫住了马甲。

马甲诧异的回过头，警惕的看着突然出声的屠夫。

“你家还缺短工不？某看了，这老汉像是耕地的老实人。现在正是春耕时分，不如你花五千钱将牛买了去。让这老汉替你耕田锄地，只要管口饭吃。”屠夫冷冷的道。

“壮士，这是为何？”刘老汉脸上皱纹很深，显然就是庄稼地里刨食刨了一辈子的老实人。马甲看向刚才出声的壮汉，不解的问道。

那壮汉嗤笑一声，抱胸站在一旁看热闹：“我又哪里晓得，某等了月余，就只有这一头老牛。只待报备了官府，就能宰了它卖肉，那些个贵人可都等着牛肉送上府。可这老头倔得很，一头又瘦又柴的老牛还要作价五千钱。你说，这不是明抢吗？”（古代禁止宰杀耕牛，但病牛和老牛经过报备后可以宰杀。牛皮、牛角、牛筋这些战略物资是要上缴的。）

刘老汉依旧不理不睬，只是闷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年郎，莫要再说了。刘老汉的牛，最低就是五千钱。”一旁的人来的比马甲早些，显然很清楚刘老汉的标准。

看向一边的老汉语气不善的道：“连牛都卖了，看你这把老骨头还怎么养得活自己！”

马甲眼前一亮，假如真这样的话，五千钱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马甲看向刘老汉，最后怎么样还得看人家答不答应。

“老丈，我也是诚心想买，但五千钱委实太高了。”马甲拒绝道。

声音沙哑，还带着浓重的口音，一开口就能闻出黄土地的气味。

“少年郎，您就行行好，把这头牛给买了吧！”刘老汉抬起头，身子微微佝偻，目光恳切。

马甲沉默了，刘老汉的苦他能理解，但很难感同身受。他不可能因为外人的苦难，而牺牲家里人的幸福。

想想看吧，现在多花钱，弟弟妹妹或许就会少件新衣服，家里就得少些米粮。马甲坚定的摇摇头，转身旁边走去。

马甲深深看了眼那个嘴硬心软的屠夫，一报拳，牵着牛就朝一边走去。五千钱买了牛，看来只能少买些肉了，弟弟妹妹的衣服也只能稍后些了。不过有了牛和刘老汉，娘到时候也能轻松些。

马甲心里盘算着，家里日子越好，就越感激陛下。

三人散了，屠夫摆摆手嘴里嘟囔着什么又开始在集市上溜达，刘老汉将卖牛得来的五贯钱放入身后的包袱里，死死的抱在身前。没有人提起合约，也没有人要求抵押。这个时候，礼乐尚未崩坏，一诺就是千金！

马甲牵着牛，一石谷220钱，他买了两石。羊肉一斤20钱，他挑了两斤重。原先想让洛阳城里的裁缝做两件衣服，但无奈钱不够了，只能买了半匹麻布，又花了300钱，应该是够娘做出三身衣服了。陛下赏赐的绢帛他也带回来了，不过质地实在太好了，他有些犯难，舍不得穿这么好的衣服。

马甲盘算着，牛背上载满了东西，他手上还拎了些零碎的吃食，都是给弟弟妹妹买的。怀里还揣着一百钱，马甲有些惭愧，原本还想剩下五百钱贴补家用，结果就只有一百钱。

日头渐渐升至半空，马甲浑然感觉不到累，目视着前方，神采奕奕的朝家的地方赶去。

“马乙马乙，你瞧那是你哥哥吗？”临到马甲快到村口，村边上一群孩童正在玩着骑马打仗游戏。一个孩子眼尖，瞥见了朝村口走来的马甲，捅咕捅咕身边的马乙，好奇的问道。

马乙张望过去，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脸，不够看那来人牵着牛，牛背上又驮着许多东西，于是信口道：“怎么可能？俺哥还在洛阳城里当差呢！”

“俺娘说，你哥是入伍，那可不是当差。”旁边的小子嘀咕道。

“就是就是。”边上的玩伴随声附和。

马乙不在乎的摆摆手：“那都一个样！”

“喂，马乙，那个好像是你哥哥！”旁边的玩伴也看着了马甲，于是大声道。

马乙不高兴的道：“那是你哥！俺哥哥还在洛阳城里哩！”

“马乙，那个真是你哥！”越来越多的人叫唤道。

马乙不胜其烦，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哥哥入了行伍贴补家用，怎么可能牵着牛回来！他怒气冲冲的道：“倘若不是我哥，那该怎么说？”

“那你就是我们爷！”一个顽童大声道。面对着村外，正眼看清了来者的面貌，那不正是马甲哥吗？

“对对，那你就是我们爷！”其余人起哄到。“那倘若真是你哥，又当如何？”有个鬼灵精的大声道。

“你们就是我爷！”马乙正面对着村口，背对着马甲，骄傲的道。

马甲眉尖一挑，经过半个多月的锻炼，现在力气惊人，他单手拎起马乙。

“马乙，你很能耐哦！”马甲表情不善的的道。

“嘶”马乙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脖子僵硬的感受来自自己亲哥的致命威胁。

“大，大哥！”马乙一脸惊悚的看着马甲，完了完了，要死要死，这下真的完蛋了！

马甲冷哼一声，将弟弟放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哥小袋，小心的摊开。

而后笑着对顽童们道：“这是我从洛阳城里带回来的蜜饯，大家一起分着吃吧。”

顽童们一拥而上，惊奇的打量着这些只在传闻中的美食。

“快拿些吃吧。”马甲催促道，而后想了想，将那一小袋蜜饯交给自己弟弟警告道：“给同伴们分着吃，要是让我知道你吃独食，新旧帐一起算！”

马乙缩着头，不敢吱声。父亲走得早，长兄如父，本身就有些怂自己大哥。结果今天还被哥哥撞见糗事，完了完了，长兄如父，好像大哥多了好多亲人......

马甲朝着这些小家伙们招招手，牵着牛朝家走去。

马甲前脚刚走，后脚一群小家伙就炸开了锅，一拥而上，将马乙围在了中间。

“小乙哥，蜜饯长啥样？给我也看看呗？”被挡在外面的玩伴急得抓耳挠腮，大声道。

“哇，这就是蜜饯？”

“感觉好像很甜的样子！”一个玩伴紧张的咽了口水。

“就是就是。”

马乙护着蜜饯，唯恐怀里的宝贝掉下来，他大声叫道：“别挤别挤！都有份！我来发！”

七八个玩伴渐渐冷静下来，乖乖的围了一个圈，等待着圈中间的马乙给大家伙分发蜜饯。

“你一个，他一个，然后你一个......最后我一个。”马乙用手兜着袋子，认真的分发着。

分发了两圈，最后还剩了两枚蜜饯。

“这该怎么办？”马乙有些犯愁，直接收到口袋里有些不好意思，但剩余了两个也不太好公平处理。他咽了咽口水，看向一旁的萝卜头，灵机一动。

“按年龄来算，咱们基本就是最小的了，不过萝卜头家里还有个妹妹，我家里也有个妹妹，剩下两个就给她俩一人一个。”马乙和同伴商量道。

顽童们点点头，本来就是占了人家的便宜，人家怎么分配都是人家的意思。

“大家一起吃吧。”马乙美滋滋的将手中剩余的两枚蜜饯分出去一枚，将分到的一枚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的招呼道。

有的心急的一下就将蜜饯塞进嘴里，但不嚼，只是含在嘴里，慢慢品尝蜜饯的滋味。

“萝卜头，你怎么不吃呀？”马乙眯着眼陶醉在蜜饯的甘甜中，等回过神来，竟然看着手握三枚蜜饯的‘大富商’萝卜头盯着其余人咽口水。

萝卜头摇摇头：“我，我现在还不想吃。”

马乙不高兴了，拽着萝卜头道：“俺大哥买的蜜饯，你竟然觉得不好吃？”

萝卜头连连摇头，手中的三枚蜜饯捏的更紧了。

听见动静的玩伴立刻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两人分开：“什么是呀，何必动手呢？”

“就是就是。”

“大家都在吃蜜饯，就他不吃，你们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马乙气愤的质问道。

“没，我没有。”萝卜头慌忙摆手，看着同伴们质疑的目光，他慢慢低下了头，小声道。

“俺爹最近有点累，俺，俺想带回去给俺爹尝尝。俺爹一个，俺娘一个，妹妹一个。俺就算吃过了。”

马乙僵住了，旁边的玩伴们也沉默了。

“俺也想带回去。”突然有个人小声道。

“俺回去了。”马乙招招手，原先想要炫耀的心思一扫而空。

刘老汉搭在老牛背上，轻轻抚摸着，失望的看着马甲转身的背影。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要将牛买回去耕地用的人，假如真没有办法，或许......刘老汉看着温驯的老牛，目露不忍之色。

马甲摇摇头，转身就要走，虽然自己身上还有六千钱，但还要给家里添些东西。除了买些粮食，他还打算买两斤肉给娘和弟弟妹妹补补身子。娘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他打算给家里人一人添件新衣。按照他的盘算，最后还能剩个三四百钱留在家里备用。

“少郎君，请留步。”就在马甲转身的瞬间，那个闷头不说话的刘老汉突然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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