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丈眼神终于浮现悲悯，道了声佛号。

……

老方丈慢悠悠从藤椅上站起，拄着法杖，来到院中，来到马棚前。

乌鸦惊而飞起。

夜风凛凛，伴随着风雪。

酒肆老板把这位在雷城身份超然的大师请进后院的一个包厢内，站在小藤椅实木檀花桌前，笑问道:“老规矩？一叠肉，一壶酒？”

老方丈微笑点头。

后院有马棚，一匹骨瘦如柴的黄马被拴在里面，打着虚弱的响鼻，杵在附近俏雪枝桠上的几只乌鸦，聒噪得让人心烦。

来到一家酒肆前，驻足了片刻，他抬脚而入。

酒肆分前院和后院。

前院乃是大厅，应对酒食散客。

一个男人，三个女人。

正是徐小楼和梁黛丽任雅阁韩梦雪这四人。

他们处于昏迷状态，只是徐小楼即便昏迷，双拳紧握，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有即将醒来的兆头。

城主府内，中年城主大人站在客厅中间，低头看着刚才城卫队送来的四个人。

后院则是包厢，迎接贵客临门。

老方丈，当然是贵客。

不怒自威的城主大人拂袖来到一面椅子前坐下，冷哼说道:“还是那句话，你们能等，我不能。我再给你最后两天的时间，不管你那边的事情有没有完，都必须给我过来，不然，我会让整个雷城陪葬，你想好了。”

这位持着金环法杖的老方丈脸面温和，说道:“再等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

雷城的建筑偏向古朴，大多酒肆保留着古代风格，门口有一面破烂烂的旗帜，上面大大写着一个‘酒’字。

老方丈行走在风雪中，雪落头顶，竟是不化。

他随手抄起一把干草，喂给瘦马。

能在风雪雷城中生长的禽类，自然不是善类，乌鸦在马棚上方盘旋停留，半点不怕马棚下喂草的老头。

乌鸦食ren肉，一般代表着灾难和死亡和象征。

老方丈笑道:“小黄，多吃点，以后咱就没机会见面了。”

被叫做小黄的瘦马轻轻嘶鸣一声。

老方丈叹了口气。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老僧一辈子没啥开销，自然很少用到钱财这等俗物，自己依靠一禅寺可以丰衣足食，偶尔肚子酒虫闹腾了，可以来这家酒肆喝点温酒解解馋。生活算是惬意。但这匹黄马，却是没有这等福气，瞧这瘦骨嶙峋的模样，估计也是时日无多了。

这匹老马是酒肆老板王麻子养的。

他还记得许多年前。有一天在这里喝酒时，王麻子唾沫星子横飞，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骑着黄马，到城外去溜达一圈，回来死了也值了。

然而梦想只能是梦想，城门口的守卫驻扎了千年，除了有限的一些人可以出入之外，寻常老百姓，谁能走出这座雷城？

于是，小黄慢慢就变成了老黄，被丢在这里。

时间久了，酒肆老板当年的梦想也就慢慢化作了酒水，咽进了肚子里。

老僧突然就想起曾经的一个朋友，那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

一壶酒，一叠清蒸牛肉，两人就能从天黑聊到天亮。

那个朋友以前就说过，太平狗不如乱世人，雷城看似海晏清平，可活在这里的人，可不就是一条条只知摇尾巴乞食的老土狗？

老方丈笑了笑，似乎是一想起那个人，心头就升起一股暖意。

徐景山，你笑这雷城里的人都是狗，而你一辈子逍遥快活，可曾想过，自己也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一粒尘埃，谁又能真正的洒脱超然于世？

众生皆苦，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老方丈解开马缰。

拍了拍马臀。

他说道:“走吧，离开这里。”

……

今夜。

一匹瘦马来到城门。

驻扎千年的守卫纷纷如临大敌。

一道温和的霞光在风雪里绽放开来，城门被映射犹如佛陀莲花池。

几十名手持大戟的守卫傻愣愣站在原地。

瘦马狂奔，冲破城门。

欢快的嘶鸣，在城门口久久回荡。

……

柴房门口的小和尚，骤然睁开双眼，似乎感应到什么，一时间泪如泉涌。

城主府内的中年男人拍碎了实心檀木椅，站起身，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把内心怒火压抑下来，叹息道:“佛陀舍利，佛陀舍利啊……”

老方丈回到一禅寺，到了柴房门口，他喝了一点小酒，眼睛眯在一起，似乎仍在回味。

伫在风雪中犹豫了片刻，他对不远处的小蓬帐点头说道:“玄心，明天起，一禅寺就交给你了。”

蓬帐寂静无声。

老方丈叹了口气，“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百年修得金身舍利，不就是为了普渡众生？”

蓬帐门帘掀开，小和尚走出，双手合十，他表情上是从未有过的庄重，轻声问道:“方丈，为一人之果，而舍弃千人之因，这算不算入了魔道？”

“算。”

“那他算不算魔？”

“自然是算的。”

“既然为魔，方丈为何助他？”

老方丈抬头看了看夜空，发现今晚竟是连半个星光都没有。

他缓缓说道:“但有些事，不是这么算的。”

……

雷氏家族的大宅今晚几乎是倾巢而出，只留有十余名族人巡逻值守。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秉着夜色，翻墙而入。

他的动作非常熟稔，落地之后，迅速钻到附近的一个花圃中隐藏起来。

此人正是尼奥。

他和徐小楼分开行动，被安排在雷氏家族的附近掩藏。徐小楼交代他，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潜入进去，探查一下内部，看是否李玥玟或者靳广印在里面。双头行动。

就在傍晚的时候，藏匿在附近的黑人发现，这个大宅子里的人员突然鱼贯而出，应该是接到什么命令，紧急离开。

他犹豫了一小会儿，想着机会来了，终于瞅准空子，翻墙而入。

他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徐小楼等人已经被带到遥远的雪山雷城，但尼奥是个非常称职的保镖，既然已经答应了徐小楼，并且还收了人家钱，他自然要把任务做到最好。

但老方丈也不理睬，任由雪片簌簌而落，他自顾行走。

人到中年的城主大人抬起头，看到客厅木门处出现了一位老僧，他沉吟片刻，问道:“人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老僧正是一禅寺方丈，觉远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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