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都是修炼成精的妖怪，自然也就清楚感觉到，公子真的是死到不能再死。即便是传说中的妖神，肉身被毁，灵魂被吞，都活不下来。

群妖慌乱，惊窜起来。

不能死。

因为你死了，我会很难过。

他们下意识朝院子外疯狂跑去，他们跑去的方向，便是大长老所在的祭坛方向。

女子终于瘫软在地。

她脑海依旧在回荡刚才男子离开时所说的话。

“记住，你不能死。”

但女子没有去看那本该成为她配偶的尸首。

她只是看着那水，看着地面上那些翠绿枝叶，看那十几尾锦鲤在地面上弹跳挣扎。

就算离开了琉璃大缸，这些锦鲤依旧是无法获得自由。

而不是‘不要死’

更不是‘你不会死’

树妖温和了一辈子，这句话，便是他妖生头一次用如此坚硬的语气去说出来。

不能死。

甚至，还会死去。

……

玉阜公子竟然死了。

众妖愣了片刻，才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死了。

不消片刻，院子就只剩下女子一个单薄的身影。

小七怔怔望着碎了一地的琉璃大缸，十几尾红色锦鲤掩映在莲花翠绿枝叶中，方才被树妖掐着玉阜的脖子一瞬穿过，几十斤的水倾泻一地，湿了玉阜特意为她准备的丝绸绣鞋。此时节气并不寒冷，但她却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冷遍了她的全身。

女子猜出了这后半句话。

……

……

登上祭坛。

树妖抬起头，看着祭坛上空悬浮的真龙雕像，看着那甚至比自己本体巨树还要巨大的存在，一时间心中有些惘然。

但仅仅是一刻，他便将这惘然给抛之脑后。

已经来了，那便再无任何退路。

“我很早的时候，便知道你的存在。”雕像是悬浮的，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的举动，这声音便从雕像山传出。

感受到对方的强大，树妖点点头。

“你很不错，能存活这么长时间，能在没有任何指导的情况下，独自修炼到第五层境界上品，便足以证明你不是那种愚蠢之人。所以，你今天为何要来？”

树妖摇头，说道:“我想要来，便来了。”

雕像沉默片刻，问道:“是为了她？”

面对这个问题，树妖再次摇头，答道:“不，我为的是整个妖族。”

应龙为了打造自己的天龙之躯，在很多年前，灵魂便进入了祭坛。

雕像，便是他的肉身。

树妖在来至祭坛，在看见这具庞大到可怕的雕像后，便清楚知道了这些。

他还记得，在最早知晓应龙的时候，对方便已经是第五境上品的存在。

如今应龙在祭坛中吸纳天凤之火无数年，更是夺取天龙子孙同胞的灵魂后，修为已经处于第五境巅峰。

这里是应龙的小世界，这里，更是祭坛。

在祭坛处，应龙可以发挥百分之百的战斗力。

所以，第五境上品，对战第五境巅峰。

这便是一个不用猜，便能知晓的结局。

应龙沉默了很久。

似乎是不打算继续去解释什么，树妖微笑，眼神却异常坚定。

“来打一场吧。”

“你输了，停止这一切。”

“你赢了，我死。”

应龙终于不再沉默了，“如你所愿。”

……

……

大战很快落幕。

坚强稳固了数千年的万妖之界，在这一天，空间变得极其不稳定，树妖的躯体不断被打碎修复，伴随着的还有他的灵魂。

通常来讲，树，便代表着生命力，故而树妖的生命力，几乎冠绝整片天地。

想要杀他，很不容易。

但他想要赢这场战斗。更是难如登天，或者说，几率等同于零。

当把树妖最后一缕残魂捏碎之后，应龙的雕像重新回到祭坛上方，一如千百年来那样，静静屹立在那里。

就像树妖一直在静静看着妖族气运变换一样，千百年来，应龙也一直在观察着树妖。

这棵巨树在远古时代便存在了，它见证了妖族的风雨招摇和时代变迁，漫长到无法考究的岁数，足以让其修为处于整个妖族的顶尖。应龙在刚接住妖族大长老之位时，便曾忌惮过，也曾想过要把这棵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老树给连根拔起，但后来仔细斟酌许久，查了查妖族的历史，才发现，这棵老树从未做过有什么出格之事，屹立在十万大山中，就像一座雕塑。所以，应龙最终还是默许了对方的存在。

但不曾想到，今天，这棵他认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当做对手的老树，竟然走出了那座山头，并且，胆敢向自己出手。

算不上心头之刺的树妖死了。

应龙收下的义子，也就是公子玉阜，也死了。

原本应该是喜庆的日子，顿时由红转白。只不过妖族没有丧葬的文化，一切从简。

公子玉阜的尸首被整理了一下，被烧成一捧白灰，按照妖族的习俗，便直接挥洒在十大万山的清风中。

树妖的肉身被摧毁成齑粉，灵魂更是被强大的应龙生生吞噬，在天地不复存在。

祭坛还是那个祭坛。

雕像还是那个雕像。

大长老应龙的声音，在对待自己的子民时，依旧是那么的和蔼，并且又夹带着威严。

应龙雕像缓缓移动，如同大山在地震。

他低下头颅，两根龙须如同粗壮的铁链挥舞，他看着跪在祭坛下的狐狸，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祭坛处，一般只有那些拥有年久资历或者实力已经强大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妖才能前来，故而，此时，这里便只有尊贵的大长老，以及等待刑罚的余小七。

树妖大闹万妖之界，大公子玉阜在新婚头一天，被树妖击毙。

虽然树妖已经在大长老的手下化成齑粉，但作为和树妖同谋的新娘子余小七，却是还活着。

没错，在众妖的眼中，新娘子余小七，便和那树妖是同谋。

在后殿中，在洞房门前，许多的妖都曾亲眼看到，这新娘子和树妖站在了一起。

更何况，十万大山说大不大，对于在此生活无数年的妖族而言，想到调查山脉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比如，砸树妖身死过后，妖族便立即冲到十万大山，开始调查那只树妖是从哪里来，以及，那树妖和新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它们调查了很久，每遇见一只小妖，便上前盘问。

最终，在一只飞天猪的嘴里，知道了来龙去脉。

“那棵老树啊……额，哼唧哼唧……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被杀我，我什么都说……哼唧哼唧……他一直都在那里，从未离开过……他认识余小七……余小七总是叫他爷爷……在余小七母亲没死的时候，余小七每天都会来这里听老树讲故事……什么？你问我他们有没有jian情？”

飞天猪愣了下，原本想要说没有，但看到询问它的那只老虎精张开了血盆大口，立即改口，义正言辞说道:“哎呀呀，一定是有啦！”

老虎和狮子这辆个种族，在这些年里，在十万大山中，几乎被余小七赶尽杀绝。

原因，自然是因为当初山林的那件事。

此时眼见可以将余小七置之死地的机会，这只九百年才修炼成精的老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在‘录完口供’以后，老虎精笑眯眯张开血盆大口，将飞天猪咬死，一点一点连皮带肉带骨头，全部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它要把这个案子给定义成死案，所以，这只飞天猪就必须死！

……

……

祭坛处，小七抬起头，眼神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无尽的委屈。

她大喊道:“长老，我是冤枉的，我承认，我确实认识那树妖，但他绝对不是什么小八，也绝对不是我的哥哥。”

“你想啊，大长老，我是一只狐狸，他是一棵老树，我们怎么可能是兄妹关系呢？”

“我小时候喜欢听他讲故事，而且我也承认，就算我现在长大了，我也经常会去找他。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我内心把他当做朋友，或者把他当成亲人，但我和他绝对不存在什么所谓的jian情。我在万妖之界过得好好的，要什么，大长老就会给我什么。并且我马上就要成玉阜公子的妻子，我在万妖之界得到的东西都是至高无上的，我为什么要去和一只树妖有jian情？”

说这些话的时候，小七的表情充满冤屈，眼眸中更是有泪水在打转。

只不过，这泪水到底是因委屈而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应龙就无法得知了。

应龙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说的有理。”

就在这时，祭坛大门被冲开了。

一只老虎精推开守卫，急匆匆走了进来。

祭坛的大门没有封印，也没有隔断声音的结界，故而刚才里面的对话，以及那狐妖的狡辩，就被站在门口的老虎精听进耳内。

他急的龇牙。

这几年，十万大山中的老虎和狮子，皆因当初的那件事，被余小七或明或暗给整死，遗留下的，也只是修为强大，以及曾经为妖族立下过功劳的……就比如，此时冲进来的这只老虎。

他修炼一千多年，在九百多岁的时候，终于能够幻化成人形，拥有可以进入这个祭坛面见大长老的资格。

他跪在祭坛下面，就跪在余小七的身边，转过眼，瞪了一眼刚才谎话连篇的狐狸，然后抬起头用尊敬的语气说道:“大长老，她在说谎。”

水蜿蜒到玉阜的尸首碎肉旁，浸染成了红色。

树妖离开。

地面的尸首依旧在静静蜿蜒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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