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又巧遇一队官兵将士，为首一个姓霍的年轻将领，身怀侠义心肠，在向算命先生大概打听了事情缘由之后，便差遣几个士兵配上良驹，护送先生和两位伤者，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青松门。

那段时间，青松门一众师兄弟皆奔波在外，试图寻找私自下山的三师弟的踪迹，同辈之中，仅留了季山谦一人打理门户杂事，监督后辈习剑修行。受伤的掌门被安置好以后，算命先生便当面交代季山谦，伤者身上的银针，三日后拔出，隔三日后再原位扎入，如此往复，直至其从昏迷中醒来。

但与那孩童同时受伤的青松门掌门，十日，又十日，再十日，无穷无尽的过着一个又一个十日。不醒，不亡，每日仅食少许清水稀粥，体貌日渐消瘦，脉象却愈发浑厚悠长，仿佛在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里，掌门师父依然在修行内力功法。

如此。

四四一十六个穴位，拔出和刺入的次序绝不能乱，为此算命先生专门让季山谦准备笔墨纸砚，亲自画出了一副穴脉顺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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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数不清的各地名医被请到伤者床前，却也始终难有进展。几位对针灸深有钻研的老郎中，在看到算命先生所选的穴位后，既震惊于大多皆为死穴，又根本不敢增减修正其中任何一针，皆叹这套针法，虽让人无法理喻却又着实起到了逆天改命的作用。

孩童的伤很快就痊愈了，但似乎因惊吓过度，暂时失去了大多记忆，问其姓名住所，一概不知，季山谦便遣派三名门徒，带着孩童，以算命先生所述的出事地点为中心，寻访周边村落，历时十日，终把那孩童送到了王家村他父母手里。

季山谦略懂医术，在安置师父过程中，也曾悄悄试过其脉象，那眉间伤口虽不大，却处于异常致命的位置，从季山谦指尖试出的气脉状态来看，师父已陷无力回天之境，他便问先生为何如此肯定伤者并无性命之忧。

算命先生的话让人云山雾绕，他说天道轮转，环环相扣，自此时此刻开始，掌门成为这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轮转未结，人便不会终。

言罢，便拂衣而去。

可思绪，却已飘至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大概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冷星稀的夜晚，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师父，被几个官兵模样的年轻人，护送回了青松门。

随行的，还有一个同样受了伤同样昏迷的孩童。

季山谦的脚步，正加快向青松门西侧那片建筑奔去。

自此，季山谦谨记算命先生的叮嘱，以三日为一轮，以穴脉图标记的次序为准，在师父十六个穴位上循环往复地拔出和刺入银针。师父的状态，也正如先生所料，虽未醒，却始终有平顺的呼吸，少量灌入其嘴里的食物和水，也皆可缓慢顺利的吞咽下去。

但青松门上下一众门徒，自然不会满足于仅让掌门处于如此活死人的

他用银针刺入师父的要穴，并让其服下随身携带的药丹，这才暂时护住了师父的命脉。又从师父腰间的玉牌上推测其可能是青松门掌门，便用自己那头毛驴坐骑托着二人，一路往青松门方向赶去。

依那算命先生的讲述，他是凑巧路过，在据此五十里开外的一片河滩上，发现了师父和那个孩童。

当时二人皆陷昏迷之中，孩童左肩被利刃贯穿但伤势较轻，师父却是眉心受创，气若游丝随时可能魂飞魄散，好在这位先生除了精通周易命理，还怀着一手针灸刺穴的本领。

季山谦问他，师父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先生给出的答复模糊不清，或许明日，或许再也醒不过来。

一晃。

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里，青松门始终没有放弃对师父的诊治，但毫无成效，于是季山谦身为深得众心的大师兄，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一任掌门。

他们同样也没放弃对叛逃师门重伤师父的那个门徒的追寻，可历经那一战，那人变得愈发谨慎，行事更加难以捉摸。时至今日，再也没有真正掌握住对方的准确踪迹。

几声类似木板碎裂的响动，自不远处传来。

将季山谦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到此时此刻。

抬眼看去，前方十五节台阶之上，便是师父安寝的厢房。也正是异响的发源之地。

二十年来，一直处于一片死水状态的青松门前掌门，似是忽在今夜，有了异动！

据方才前来通报的门徒讲述，在给老掌门喂水之时，老掌门身体各处忽地开始发出脆响，似是关节骨骼错位碎裂之声，连续不断，诡异非常，因之前从未有过这般现象，故虽是深夜，门徒亦不敢怠慢，慌忙上报已经睡下的季山谦。

季山谦凝神提气，展开身法，一跃而飘落至师父寝室门前，身后随即落下的，是二师弟顾源，以及四师弟梁道勤。

眼前所见，厢房门窗正不住震颤。

屋内更是溢出混杂的声响。

季山谦正欲上前一步，厢房门窗已被屋内莫名的怪力摧枯拉朽地轰碎。

那是剑气。

澎湃。

凌厉。

携着门窗碎片，涌向门外的师兄弟三人。

三人画指为剑，不退反进，迎着四散的剑气腾挪拆挡，辟出空隙趁势冲进厢房中。

屋中剑风激荡，桌椅陈设皆被卷动游走，更有银光不时闪动，季山谦聚神凝望，挥动衣袍，逆着银光的轨迹，将其精准裹入其中，再展袖细看，刺在衣袖之上的，竟是原本应刺于老掌门穴位之中的银针。

而空气中，除了那几乎不可循迹的纤细银针，更多的，是肉眼可见的纸屑和碎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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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跟随着剑气流转的方向，漫空飘扬飞舞。剑气无态，碎屑却有形，于是有形的碎屑，便清晰地显映出剑气的轨迹。

那一道道曲直横弯，诡异地勾勒出一幅形态。

竟似是。

一座大钟。

大钟时聚时散，时大时小，时而横冲直撞，时而又稳稳罩住平躺在床上的老掌门。

老掌门虽依然如同一具死尸般静止，身上衣衫却在不停地充盈抖动，三人顺着勾勒出的剑气轨迹逆向溯源，方知那每一道剑气的源头，皆来自老掌门衣衫上的数个破洞里。

季山谦食指中指并拢，聚起内力于指尖之上，顾源与梁道勤亦心领神会地摆起剑势，三人各镇一方，从容拨挡着无序袭来的剑气和碎物，更默契地协同步法，缓缓趋进，一步步朝着老掌门的方位靠近。

而愈靠近，季山谦愈觉剑气凌厉，耳边风声尖锐，剑风带起的气流，刮得皮肤生出痛感，三人方趋至厢房中央，与那剑风直面对击的指尖，竟已是酸麻难耐。

此时，风向骤变，源自老掌门身体的八方剑气忽地逆转流向，同时回溯到老掌门身上，原本跟着剑气一同流动的所有物品，霎时失去了飘舞的动力。

纸屑散落。

碎物坠地。

屋内嘈杂的混响戛然而止。

除了。

来自老掌门方向的低沉闷响。

三人循着声响望去，但见师父身上的衣衫，一收一放，仿若呼吸的节奏，收时紧贴躯体，放时又充盈膨胀，鼓如圆球，那低沉闷响，正是衣衫收放时所发之声。

师兄弟不敢怠慢，暗自蓄力，依旧保持着可攻可守的态势，可又对眼前所见十分诧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正犹豫不决时，老掌门身上爆出一声巨响，那正处于充盈之态的衣衫，瞬时炸裂崩碎，老掌门的整个躯体，更是被那股炸力，震得飞离床面，原地腾空翻滚而起，更匪夷所思的是，待到躯体升势殆尽，重新落到床面之时，老掌门非躺非趴，竟是稳稳盘腿而坐之姿。

一个昏睡了二十年的活死人。

抬头挺胸。

盘坐于床。

浑身散发出难以名状的生机。

师父！

师兄弟三人几是同时叫出口。

这一声师父，竟真让老掌门睁开了眼睛。

可又缓缓闭上。

而随着眼睛重新闭合，原本挺直的颈部，也跟着渐渐瘫软。

低头。

弯腰

泄气。

乍现的生机，又顿时消亡。

望着此景，季山谦眼眶湿润，似是明白了什么，原地扑通跪下，两位师弟反应稍迟，但也跟着附身下跪。

此时，屋外残月高悬，疏星微闪，整个青松门，重回深夜该有的寂静。

片刻后，才有些许哭声，隐隐传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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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又极其笃定地告诉季山谦，掌门虽是昏迷不醒，但绝不会轻易西去，每日务必保证饮水和稀粥，敲开嘴唇耐心灌入。

以及。

一个算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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