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沈星阑站起，端起常禹放在她位置上的汤碗，出了门。

河边有一株老红梅树，枝头开满了红艳艳的梅花，一阵风雪吹来，浓香入鼻，沁人心脾。

“我懂。”她说得坚定，脸上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死亡是这个世上最痛苦最无奈的事，可还有一种痛苦，比死亡更甚，叫生不如死。”

就如她前世，得知弟弟死亡的真相，而母亲被设计，关在精神病院里，她眼睁睁看着仇人享受着属于他们的荣华富贵，过着属于他们的好日子，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看着立在树下清瘦的身影，朦胧夜色里，风雪打在她的脸上，孤冷倔强。

她的话语很直接，没有晚辈对长辈应有的尊敬，更不是在安慰人，和她未成年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

安宁神色一愠，被她触怒。

“你一个小丫头，又懂什么？”

“你会被说服吗？”

安宁瞪着她，像看着仇人。

“我是来提醒你，别让自己感冒了，毕竟你的身体不怎么样，很容易垮。”

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所有的灯都打开，又烧了炉子，客厅都被挤满了，温馨又热闹。

大家围着桌子坐着，江歇开了酒，年夜饭的氛围一下子都起来了。

常老是霍又樘失而复得、如至亲一般的长辈，他们心里都高兴激动，有他老在，他的病有希望了。

常家的桌子不大，拼了两桌才够坐。

她能够嗅出菜肴里细微的味道，久而久之，也能闻出人身体的气味，分辨其中细微的差点，从而辨别出一个人的身体健康状况。

简而言之，通过闻一个人身上的气味，就能知道其身体情况。

她不回来，大家都不准备动筷。

她被常老叫出去“冷静”之后，就跑到河边去了。

常禹偷偷爬到墙边看了几次，他妈就固执地站在那里，他了解她的脾气，这个时候，她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也只能作罢。

她走了过去，将汤药递给她:“常禹给你熬的，趁热喝吧。”

安宁转过头来，一双眸子泛着冷光，眼底是汹涌的仇恨。

她在贫民窟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也不愿死去，直到熬到油尽灯枯。

生不如死四个字，一下子敲打进安宁的心里，她惊愕地看着她，顿时泪流满面。

“是啊！生不如死——”

“他是在常禹出生的那天晚上去世的。”

他，是她的丈夫常欢。

“变故发生了，我接受了，我只想让他看看孩子，见见自己的孩子。”

“我抱着儿子赶去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困在大火中被烧死，我恨不得抱着孩子冲进去和他团聚。”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天上地下又如何？”

“孩子哭的时候，我想他。”

“孩子生病的时候，我想他，想孩子能够得到自己父亲的安慰。”

“孩子笑的时候，我想他，想让他看看孩子的笑容。”

“孩子会翻身的时候我想他。”

“孩子会爬的时候我想他。”

“孩子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想他，想他能够亲耳听到孩子叫一声爸爸。”

“……”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他。”

“人们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个人的思念，可并没有！”

相反，相思随着岁月与日俱增，几乎要将她吞噬。

“你说得没错，我的身体并不好。”

她快要熬不住了。

说完这些，她的情绪发泄了大半，心情平复了很多，眼泪也快干了。

“罢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一个小丫头，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是不会明白的。”

她已经看得出来，她的心思不像寻常的小姑娘，但这些刻骨铭心的感情，就算经历过，也未必全明白。

“我的确不能和你感同身受，但我知道，你不甘心。”

“不甘心”三个字，如雷电一样击中她。

没错，她就是不甘心。

常禹懂事得早，否则她早就去九泉之下找自己的爱人团聚了。

她眸光一厉，盯着沈星阑:“你什么意思？”

“人活在世上，当然是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走自己最想走的路。”

她又是一震。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了无数次。

这一刻，她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义无反顾，要去报仇！

“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倒是很懂人的心思。”

沈星阑只是笑笑，她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经历。

“可就算如此，你也要冷静，常禹还不到十八岁，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想起上一世赌上一切去报仇的男人，她就心疼。

“你最不想看着他因此牺牲掉一切吧？”

安宁一顿，那股仇恨的怒火，顿时减了。

她想复仇，可前提是，她和爱人生下的孩子能够平安。

“霍又樘可能给你们带来了不幸，但是现在，起码你们是同一个阵营里的，是吧？”沈星阑的声音柔和了下来。

她眸光一转:“说到底，你还是为他当说客。”

“阿姨要这么说，那就是了。”

小姑娘狡黠，却也坦荡，这让她有点欣赏佩服。

“我们是来求医的，才遇到这些事，的确是对你们有所求。”

她沉着脸，但没有之前那么抗拒。

“大家身体健健康康的，才能与敌人周旋不是？起码也能拼个够本！”小姑娘语气轻快，神色从容，尽是无畏和勇气。

她的心境，顿时平静开朗起来。

“药给我吧。”她想明白了，先顾自己的身体。

之前被扔进河里就已经冻僵，头发都没干，也没穿外套就跑出来，她浑身再一次冻僵，已经很不舒服了。

沈星阑笑着把碗收了回去:“已经凉了，热了再喝。”

常禹等在院门口，没多久就看到沈星阑和他妈回来，他妈脸色平静，目光有神，精神看起来不错。

他向沈星阑投去一个诧异的目光，以他妈偏执的性格，她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时间说服她的？

好佩服。

他们三人进客厅，在座位上坐下。

众人见安宁平静如常，只是略显冷漠的样子，都松了一口气，向沈星阑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霍又樘也有些意外，这丫头看着小，很了不起。

年夜饭开动，大家都饿了，吃起来格外的美味。

常老爷子吃了几口，赞叹道:“好久没吃到这么美味的菜了！”

关键是，有几道菜吃着，心里很舒服，看着霍又樘，以及面前的这些故人，他这颗苍老的心，渐渐温暖。

安宁母子也有同样的感觉。

特别是安宁，她的情绪再一次被安抚，又平静了些。

“这菜的味道有点熟悉，有点像苏老爷子做的。”

沈星阑冲着他甜甜一笑:“苏景鸿是我外公！”

“怎么，你是来当说客的？你和霍又樘是一伙的，也想要说他是无辜的？”

这是一顿团圆而又有希望的年夜饭。

只有常禹和常老中间的位置还空着，那是留给安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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