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城的百姓是惧怕黑夜的。

因为黑夜常常会流血。

黄四郎盯着张牧之，盯着马邦德，却全然没有在意董先生这个看起来存在感极弱的文书。

当然，也因为董先生白日里从来不显露自己的才干，也算是隐藏得非常出色。

但是他们也是向往黑夜的。

而这变动是董先生等人带来的。

张牧之带着马邦德升堂断案，但是在这里面，董先生不声不响地做了不少事。

在公堂上协助张牧之断案，在私下里派六子去查访，在白天规划鹅城建筑布局和城防路线，在夜里整理卷宗，力图解决每一件疑案。

他们渴望不再受到剥削与压迫，渴望新的一天会有改变。

以前，这样的渴望只会迎来更深的绝望，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渴望过第二天的到来，只想要一直待在黑夜里。

想要一直逃避，一直安逸下去。

假麻匪熟悉鹅城周围的山林地形没错，这算是假麻匪在鹅城附近活动的大优势之一。

可是，这并不代表真麻匪就不熟悉了。

要知道，真麻匪里面，可也有一些鹅城人呢！

苏仙在城外等来了真麻匪。

他们宁可在睡梦中死去，也不愿意为了黎明而努力。

但现在，他们略微有了一点点非同一般的想法。在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内心深处。

恩将仇报，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不外如是。

不过在一些人眼里，月光下千奇百怪的树枝影子，恐怕像是一群群张牙舞爪的妖怪一般可怖。

只是，妖怪多可怖，终究不及人心毒。

因为白天会被剥削压迫，唯有进入梦乡才会有些许的闲暇。

还有一个他们从未意识到的原因。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等待变革的到来。

比起张牧之的看法，对于董先生来说，他知道人民的追求。

也知道人民的劣处。

所以他不会期盼人民自己去反抗，更加不可能期盼这鹅城已经被黄家和另外两大家族奴役了数十年，五代人的百姓。

百姓中是有觉醒者的，但是太少了，而且还要顾及家人的性命，又缺乏行动的纲领，很难成事。

想要这样的百姓自发反抗，非得要他们已经彻底没有出路了才行。

只要还有一条路，哪怕是当牛做马，他们也会愿意低头。

而只要有一个人低头了，那剩下的人就会反过来对引领他们的人出手，企图用领头者的死换来自己的活，换来自己更好地活。

自古以来，无论中外，皆是如此。

只是中国的脊梁更多一些，所以不跪的人也更多一些，所以希望也更多一些。

说实话，这一条路更加出色，也更加迅捷就容易达成。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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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很容易流下不必要的血。

虽然现在的时局，时间已经不多了，但终归还是有的，没必要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所以董先生选择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比张牧之的法子更好。

“要带动人民，就要教会他们学习，就要教会他们思考，就要传授他们思想。”

“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对的，让他们学会自己去验证，去判断真假，如此才不至于被有心人带动节奏，被利用，做出错误的事来。”

董先生站在窗前，看着一旁坐着的张牧之，说道。

他是在教张牧之东西，也是在教马邦德东西。

也许马邦德并没有那种明确的方向，但是他们的行动纲领向来是，争取可以争取的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一件事情，想要做成，只靠一腔热血和几个有着明确行动纲领的人是不行的。

一旦这些有着明确行动纲领的人离开了，那接下来的就是一盘散沙，一切的努力都会化作飞灰。

这就需要培养足够多的后继者。

而有了后继者还不够，还要有一些林林总总的，不论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某种理想而聚集在一起，为着这同一个目标一起前进的人。

他们也许有好人，也许有坏人，但都是为着这一个目标前进的人，他们过去做的错事，应该要等到事情结束再论功过。

当然，要是在过程中还做了错事，那就不可以放过了。

过去的错事，有可能是你不懂事，但是现在已经学到了东西，还做错事，那可就没有什么宽待了。

“今天就到这里。”董先生说道，“苏先生他们何时才能结束？”

“应该就在今天。”张牧之略微回味了一番董先生的话之后，戴上了帽子，看向了城外。

“老三他们去联络真麻匪了，今晚我们刚从黄四郎那边离开，此时正是黄四郎与假麻匪之间联络切断的节点，应该也是假麻匪最松懈的时刻。”

“等到月上树梢，凌晨三点，便是假麻匪熟睡的时刻，也是办事的时刻。”

“军事的东西，我不太懂，张先生你把关就行了，”董先生说道，“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和平演替城内的势力。”

“两大家族的人暂时还不能动，我们要先借助两大家族的力量处理掉黄四郎。”

“他们怎么会帮我们呢？”马邦德开口道。

“两大家族的族长在他们各自的人看来，肯定是黄四郎的人绑了走的。”董先生开口道。

“既然如此，不论他们是想要接回刘李两家的族长，还是想要处理掉这两家的族长，都会选择与我们合作。”

“为什么？”马邦德的眼睛瞪大了，什么叫做不论怎样都和他们合作。

他捞钱时的脑子很好使，在政治上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嗅觉，可是这下他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若是他们不想另立族长，那肯定要把原族长接回来，可是人在黄四郎手上，要怎么保证黄四郎不会拿族长威胁他们呢？”

“保证不了。所以他们肯定愿意在黄四郎开口之前先处理掉黄四郎。”

“如果他们想要另立族长，就先要保证原族长不会跳出来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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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事，而原族长在黄四郎的手里，在不清楚黄四郎的态度之前，他们始终都是惴惴不安的。”

“即便清楚了黄四郎的态度，他们也很有可能会受制于人，所以他们一定会和我们合作，推倒黄四郎，然后在鹅城建立新的秩序。”

张牧之笑着回答。

他算是明白董先生的谋划了。

没必要太复杂，也没必要流不必要流的血。

就用两个小地主的人对付另一个大地主，然后处理掉两个小地主的人就好了。

借刀杀人，倒戈一击。

……

城外，枪声骤响。

“两位代族长，听着这声音，有没有什么想法呢？”张牧之站在煤油灯旁，看着身边两个秃头的代族长。

“杀父的事情，我李家干不出来。”李家代族长首先回话了。

“那刘家呢？”张牧之看向另一人。

“我也不干，而且，你说得很清楚了，拿着刘李两家的族长，那可就是用来威胁我刘李二家的上佳棋子。”刘家代族长回答。

“是‘原族长’才对。”张牧之笑道。

“随便什么族长，我都不干！”刘家代族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果断否决了。

张牧之转头看了看屋外背对着自己的董先生，又开口道，“实不相瞒，我才是真正的董先生。”

“我此来鹅城，只为了除去黄四郎，断刘都统一臂，只要二位族长愿意弃暗投明，我会为二位引荐南方的那位。”张牧之故作神秘道。

“南方的那位？”刘李两家的族长脸色一变，顿时有了某种特别的想法。

“真的？”两位代族长确认道。

“那二位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张牧之反问道。

“可以。”两家代族长互相看了一眼，点头道。

鹅城是黄四郎的地盘，他们虽然说是两大家族，但实际的势力也就是那样，还得忍受被刘都统和黄四郎两方不断地安插探子，简直成了蜜蜂窝，谁都能来捅捅。

反倒不如投靠南方的那位。

南方那位听起来的声势可是不小哇！

当年黄四郎就是倒得快，获得了很大的优势，这次他们可不能错过了！

“既然如此，我们出发？”张牧之问道。

“走！走！”刘李两家的代族长不断点头道。

“哦，对了，”快要走出屋门的张牧之突然回头道，“那刘李两家的‘前族长’？”

“刘家族长被黄四郎麾下麻匪绑走，不幸身亡，还请董先生在消灭麻匪的过程中注意火力大小，千万不要伤及了刘前族长的尸身呐！”

刘家代族长最先坐不住了，第一个开口道。

“还有我，还有我！我李家的族长，还请董先生手下留情，最好不要伤到脸面，那样不方便入殓。”

李家代族长也开口道。

张牧之点了点头，笑着离开了。

果然是一群饭桶，墙头草。

连事情都还没定呢，就要弑父了？还把老爹的死法都确定了？

这种人可是不能参加真正的救国行动的呀！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本章完）

.

黑夜是流血，是梦乡，也是变动，黑夜之后，就是黎明，是新的一天。

假麻匪的倚仗，也并非他们想得那样可靠。

此刻月光浩浩，有如白玉，洒在山林里面，倒是一番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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