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疼。

“来，来！我们融为一体，你的不死，就是我的了……”那怪物发出空洞的、歇斯底里的叫，慢慢地将骨刺收回，让女孩落在它的身体上。

痛！可，如此畅快而短暂的痛……

没有被撕裂，没有被融化，只是全身的腔体快要炸开……这样轻微的、一瞬的痛感，她能够接受。甚至她会因为希望重归而咧开嘴角。

它的讥笑越发可怖，在夜幕中回荡，在星星点点的火光中，洞穿人的耳膜，唤起最直接的恐惧。

突然间，怪物的口中，开始发光——是火光，是燃烧。

火焰，在怪物的血盆大口中燃烧！

“啊啊啊啊啊——”痛苦到扭曲的声音，撕裂夜空。数根骨刺顿时开始胡乱挥舞，将女孩甩出数米远，重重地摔落在废墟当中。

两个字，用力，用劲。这是最直接的意愿，她拒绝死亡。

她不是在求饶，而是在拒绝。仿佛，她才是那个主导局面的人。

她不知道她在拒绝什么——从能记忆起，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纯粹的、缓慢而无绝期的痛苦，是被宣判为无期之长的死刑。

白发的女孩被高高悬起，在深夜中流淌着血。阴森的骨刺穿过她的躯体，将她与一只猩红的怪物连成一片。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废墟的海拔显然要低，这里原本应是一座地下设施，现在却只剩焦炭和破碎的法阵，还有尸体。

那怪物连形体都不具备，完全就是一团烂肉的聚合体，里面透着白骨。

轰鸣，比骨片刺入身体的声音更加刺耳。

或许是她还没有见过别人口中的美好，所以心有向往？

可怪物并不打算停下，依旧将她送入口中，顺着她脚流淌而下的血液，已经滴入怪物的嘴……

那么多的尸体在聆听这只怪物的笑声，和女孩轻微的啜泣。

那团肉块，爆射出更多的骨刺，将女孩的手脚一并刺穿，高高举起，仿佛在昭示着自己的胜利。

砖石的废墟里，尚且燃烧着残火，只能微弱地照亮满地的碎尸与凝血。

女孩满是血污和泥的小脚，与那怪物的身躯越来越近。肉团从中间缢裂开来，生出了如同口一般的长缝，里面长着森森獠牙……

她的脚趾，就要触碰到那白牙的前一秒，女孩的口中冒出了干脆利落两个字。

但此时的怪物，显然是十分不好受。它的全身，周边，全部开始燃起熊熊烈火。那些肉块，被烧得发黑，然后灰飞烟灭，紧接着又飞速生长出新的肉块，就这样持续燃烧着。它是自己的燃料，源源不断地供着薪火。

“你！啊啊啊啊——”

此时的怪物，全身的血肉都被火焰照亮，暴露了最丑陋的一面。那些血肉，丝毫不像肌肉一样纹理分明，就像是增生的肿瘤，昭示它的恶。

转眼看废墟，站起身的女孩，也被火光照亮，她身上那些可怕的伤，正在飞速愈合，只留下破烂麻布衣上的一个个大窟窿。

但奇妙的是，她身上流下来的那些血，也在零零星星地燃烧。

她看着火中的怪物，拔出尚还残留于手臂中的骨刺，感受着零零星星的痛楚。

擦干因疼痛而留下的泪水，她无暇观赏大火，而是转身拔腿就跑——

比呼吸快一步，但比疼痛慢一步。她这一生第一次竭尽全力地奔跑，仅出于最原始的求生欲。

轰！

巨大的肉肢从地下拦路而出，直接捏住女孩纤细的腰肢，像是要将她掐断。看来，这怪物早已生长进了地下，只露出来一部分。或许，它深埋地下的根，远比显露出来的要更加臃肿而巨大。

“啊啊啊啊啊啊——你，你逃不掉！你是我的哈哈啊啊啊啊啊——”痛苦与得意交织在怪物非人的声线中，连大脑都会为之共振。

女孩用力地、哼哧哼哧地挣扎着，咬破自己的手将血液洒在肉肢上。那些血液马上就开始燃烧起来，逐渐碳化了猩红的肉。

可这怪物越抓越紧，增生的速度逐渐超过了燃烧的损耗，增生的肉块疯狂挤压女孩的躯体，仿佛要将她包裹进去——这是进食，当肉块完全包裹女孩，进食就结束了。

就像她啃食生者，它也会啃食自己的一切。

女孩明白这一点，但她那弱小的躯体无能为力。

绝望，比肉块更快地笼罩住她。

大概是，结束了。

大概，自己的、不死的生命会在这里迎来终结？

想到这里，女孩逐渐放弃挣扎，反倒是很自然地闭上了双眼。她听说人在濒死之际，会回忆起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可她紧闭的双眼中，只有一片黑暗。

未知的死亡。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怪物见女孩放弃了挣扎，笑的更疯狂了。它一切多余的肢体与肉瘤，都在随肆意的笑声而颤抖。

“你终于——”

嚓——

刹那间，一道寒芒闪过。

肉块停止了增生，尖笑停止了肆虐。

夜幕中，突然就只剩下了火焰的噼里啪啦，反倒显得寂静了不少。

直到那巨大的肉肢轰然倒下，女孩挣扎地从里面爬出，干呕不止。她咳出胸腔中被挤碎的血肉，因为脊骨的断裂而失去站起的力量——可很快，她又能够用手肘支起身子，在地上爬行。

她已经变形的四肢也正缓慢恢复原状，变成纤细的模样，在火光中蒙上黑尘。

那些肉块，仿佛突然失去了生机，不再张牙舞爪了，变得比尸体更加接近死亡。不像是无机质那般靠近自然，像某种夹杂在生命无底深渊中间的干瘪造物。

女孩匍匐在地，用尽全力抬起头去看——

那只怪物的本体，那块最大的肉团上，站着一个漆黑的人，脸在夜幕中惨白，又镀上火光。他右手拿着赤红的剑，左手举着一块粘连着血肉的、四四方方的红色晶体，在火光中格外耀眼。

一片寂静中，这个漆黑的人，开口了：

“丑陋。”

他手一甩，晶体飞到空中，哐当哐当滚到了女孩面前。

她尚且反应不过来，本能地慌张退避开。

“这块晶体，就是这东西的本体，它的灵魂就在里面。交给你处置。”

男人的声音沉闷而稳重。他从容不迫地向女孩走去，将手中赤红的剑收进腰间的小布囊中——那个小囊才不过拳头大小，似乎也有四次元口袋的功用。

她不知所措地远离男人，却快不过他慢慢靠近的脚步。男人捡起晶体，手中递出去的动作足够轻，宣告自己没有恶意。

女孩看见，他那双漆黑的眸中，有着无尽的深空——不像是其他人那样生动，却让人平静。

女孩凝视这块晶体，抓起它，捏紧它。她与死去的怪物没有情谊，亦没有仇恨。她们唯一的联系是，“实验体”。

一个编号003，一个编号047。

可此时，她却有没来由的，流泪的冲动。或许是对一切的发生感到恐惧，或许是她刚离开死亡，又或许……是烟熏的？

她流下了泪水，滴落在土里，润湿一片地。她坐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

渐渐地，她开始啜泣。

然后是放声大哭。

方圆三公里，已经被这只怪物和连锁的爆炸摧毁殆尽，天空中所盘旋的，现在只有这个白发女孩最撕心裂肺的哭声。这篇废墟之下，又埋葬了多少穷苦之人、受难之人的命？

暂且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哭声是不会骗人的，那里面的崩溃与悲伤是货真价实的。

男人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坐下来，听着她哭，并附上一句合乎时宜的安慰：

“活着就好。至少以后，你自由了。”

哪怕他知道，这个女孩与死亡距离最远。

哭到火焰都熄灭了，血液都凝固了，她身上的伤口都愈合了，她才稍稍小声了些。

渐渐地，她不发出声音，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但她的姿势却没有变。

她好像睡着了，带着全是破洞的粗布衣服和满身的血污，安安静静地睡着了，没有打搅任何人。慢慢地，她身体越来越歪，越来越歪……

扑通！她侧着身倒在了地上，睡得可安稳了。

男人从小囊里抽出一条薄毯，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月亮赐她一片光，不出于怜悯。但现在，一向视众生平等的簇儒府，要开始偏袒某个存在了。

他凝视女孩姣好的面容和苍白的发，嘴皮子很轻地动了：

我是否来晚了？

“不要。”泪水划过脸庞。

“你不是死不掉吗？！怎么都不挣扎一下？这多没意思啊！哈哈哈哈哈哈……”

混沌的声音，狰狞的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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