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看起来呆呆的，眼眶睁不大，浓厚的白睫毛都快要挡住眼睛了。

“概括地说，你的前世，就叫巫毓荫，我将会默认你继承了这个名字。如果你不喜欢，那么你有改掉的自由。是她给了你不死的灵魂，和我签订了契约，要我保证你的……额，幸福。”

“那，我想当一个自由的冒险家。”

“……嗯，这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那么多有疑问的地方可以问，你却连提问都没有，反倒提出了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要求。”

“……幸福？”

那时候，巫毓荫会迷迷糊糊地点点头，然后看着他们把其他的试验体丢术阵，等待着又一次实验——其实就是把那些试验体变成烂肉堆，然后自己就会从烂肉堆里爬出来……

每次从烂肉堆里醒来，她都会想起这些话。

所以她说：

实际上，现在的她，可能只有十岁左右的心理年龄吧，她所认识的这个世界，还只限制于残酷的实验术阵，以及几位“哥哥姐姐”门口中所描述的城市、遗迹、与冒险。

他们口中的，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去当一个冒险家——

“可以光明正大地周游世界，而且还有钱拿，天底下还有什么工作比这更舒坦！”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两个人就坐在废墟的一级台阶上，周围满是残破的石柱与房屋，阳光恰值正午。

现在的巫毓荫和他料想的一样，没有记忆，没有力量，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十多年的苦难，使得她的心智倒是十分坚硬。

这是最好的状况了，他很满意，甚至那张已经僵掉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微笑——虽然还是僵硬得很。

一番安慰后，巫毓荫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交谈下来，簇儒府大致确认了些情况。

“不对，不是钱，是自由！最舒坦的事情就是自由！诶……去他娘的赛恩斯，去他娘的实验，去他娘的卖身契！统统见鬼去吧！小祖宗，你可快点实验成功吧，收工了咱们都放假！”

他们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在地上勾勒下一个实验术阵的雏形，准备给巫毓荫用。

“神从来没有庇护人的义务，信任与否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在用一个更加简明易懂的方式，讲明我的目的，你大可把神的环节忽略掉。”

“你先理解‘前世’这个概念。通俗而言，神把你的灵魂从一具身体里剥离出来，把你放到了这个躯体里，你的一切——包括记忆，都是新的。那具身体，就是你的‘前世’。”

“理解，”巫毓荫思索了一会，点点头，“但是我不信神……三大神从来都不会庇护人。”

她不理解。幸福这个词语，很少出现在她的认知当中。

她的语言，是“哥哥姐姐”教给她的—其实也就是几个好心点的、年轻的实验人员。

其实簇儒府也没有想到，她会将幸福看得如此具像化。

在她的认知完整成型之前，巫毓荫恐怕还要学很多东西……

“其实，我对名字无所谓，‘巫毓荫’……发起来很好听。你叫什么？”

“簇儒府，不用知道写法，记住发音就好。”

“簇……儒府……”

簇儒府站起来，从小囊中拿出黑皮笔记本，记下一行字：

对「幸福」的概念缺乏认知，缺少自己的思考，生理年龄大于原先的十四岁，在十七岁到二十岁之间……心理年龄可能略低……

啪！

他合上本，仿佛如释重负。

“不过，我现在确实要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毕竟这是契约。之后我会带你去选一个好的冒险协会登记……”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完成契约呢？”

巫毓荫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使得簇儒府略感诧异。

“这是你的愿望，我会完成。”

“可是哥哥姐姐们，都说是签了契约，才不能离开这里。他们都说，契约是痛苦的根源，是……‘自由的敌人’。如果我要你履行契约，那你就不自由了。你不自由的话，不就不幸福吗？”

不哭的时候，这孩子还挺知性的。她顶着那一副天然得很的表情，说话就像反应慢的小孩，慢悠悠的。

簇儒府看着她干净的眼眸，又默默打开笔记本，划掉了刚才写下的一句话：“缺少自己的思考”，并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保持思考，共情能力强，且能够提出具有伦理价值的问题。”

啪！

他将笔记本收回小囊里，开始同巫毓荫解释：

“你在经历那么多痛苦之后，还能关心别人，我很高兴。但你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

“为什么？”

“方面太多。现在的你可能很难理解，因为你的幸福与我的不同——每个人对于幸福的标准都不一样。对于现在的你，能够去冒险就是幸福——甚至，以后你有很大可能改变这个想法。但我不会。”

他将冰冷的眼神，投进巫毓荫那双干净而空洞的眼睛里。

“履行这个契约，使我‘幸福’。而且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幸福与否来衡量……事实上，我都不应该和你解释这一点。”

“为什么？”

“在理解足够多的观念之前，你无法理解我的想法，或者说，运行逻辑。你需要从人的普遍观念中，推知我的思考。”

“你是想说，我不懂？”巫毓荫没有埋怨的意思在里面，只是呆呆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的，你还不懂，但我不希望像糊弄小孩子那样糊弄你。如果你想听，那就会说。”

“但是，如果你不想说，那我为什么要听呢？”

她眨眨眼。

“哥哥姐姐们总是会先说，然后再说‘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他们说的‘经济’、‘政治’、‘压迫’……但是，就算我不懂，他们说完还是很开心，而且还会谢谢我听他们说。”

巫毓荫坐到簇儒府旁边来，望着他：

“如果你说出来会开心的话，我就会听。”

废墟里的阳光把砖石染成白色，把白头发浸成淡淡的金。

她坐着，安静得像一幅画，等待着簇儒府开口。

沉默良久。

簇儒府又一次掏出本子，补上了又一行字：

“与过去的巫毓荫不同，其表现出发自本性的「善良」，而非「扭曲」。就目前看来，人格的重造非常成功。”

啪！

“你说的对，说出来的话，感官上会好一些。”但其实对他来说，不会。

他也坐下来，把本子放在腿上，眼前看着前方——那里只有一堆烧焦的木头，安静地堆在破烂的墙角。

他们坐在台阶上，身后就是昨晚炸出来的坑。

“我是为了替一个伟人赎罪，才需要完成契约。”

“伟人？什么是伟人？赎罪又是什么？”巫毓荫的词汇量确实小，但簇儒府也会直接地解释：

“伟大的人。我要帮他做好事——也就是履行这个契约，才能帮他弥补过错，这就叫赎罪。”

“既然是伟大的人，为什么会犯错？而且为什么他要让你来呢？这不是很自私吗？”

“因为他犯下了一个无法弥补的过错，所以才伟大……你不懂。我是自愿帮他赎罪的，因为他已经死了。”

“哦……”巫毓荫歪歪头，“那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是，这个人犯了什么错，要你来弥补呢？”

“嗯……”

簇儒府手抵下巴，组织语言。他的眼睛，穿透了面前的烂矮墙和木炭堆，直视悠久的地平线。

“行为上，他利用前世的你，毁掉了一个世界，又把前世的你杀死。”

他们已经死在了昨晚，尚还没有教会巫毓荫更多的表达。

当然，这使得现在的巫毓荫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于是，簇儒府开始讲一些她听不懂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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