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簇儒府？”巫毓荫看看茶几坐了一圈人，便拉了拉旁边簇儒府的袖子，“我们……走远点？”她很小声，怕是让别人听见。

于是两人便起身离开，走出包厢到了观景台，而里面的人还在扯着关于那些“神秘地下组织”的七七八八，大有种“我见过的世面多着呢”的一丝——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凯瑟琳一人在开口。

“他们，把和我一样的人，丢进一个红红的圆圈里，然后，嘴里叽里咕噜些奇怪的东西——然后，圈里的人就都融化了，变成一摊肉，和那个怪物一模一样的烂肉……”

她起了鸡皮疙瘩，声音也有点颤抖，但她还是会继续说下去。

观景台只是一个和包厢连着的、有栅栏围紧的小地方，可以直接看到亚米亚龙的脊背，和高空之下的一片美景。现在，他们正飞过奥塔兰的上空，天际线是日落余晖。空中黄橙一片，身后升起紫蓝色。

“……”巫毓荫环住膝盖，默不作声了。

穹顶渐渐变成紫蓝色时，她才又开口：“其实，我知道哥哥姐姐是想‘害’我的。”

她说的是那些研究人员。

巫毓荫看着落日被顶在龙头上，眯着眼：“现在的我，是谁？”

无厘头的问题，很适合她。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簇儒府看着她，眼睛仿佛不会被刺痛，睁得和平常一样。他又掏出笔记本，准备记下这次谈话的重点。

“所以，总结下来，你在那帮家伙的研究设施附近，砍了不少这样的傀儡，然后在废墟里把她救了出来？”威尔森手托下巴，盯着巫毓荫——她缩紧身子，浑身不自在。

她已经换了一身布甲，一身硬朗的棕黑色和她软绵绵的气质一点不相符。

巨龙的背上，缠着不大的木质包厢，就像背着个背包一样。六人就在包厢里——簇儒府、威尔森、奥恩、库克、凯瑟琳……还有巫毓荫，围着木茶几，坐了一圈。

银翼的巨龙划过天际。

“有人想研究我的灵魂，有人觉得我的灵魂会很高贵……你也说，我的灵魂‘不死不灭’——为什么？”

“这个，我不能回答。”

“还有什么好说的？前年的那什么‘共生团’、五年前的‘巴尔敏’，还有七年前的那些什么……名字记不清！大大小小的法师团体，咱也见过不少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奥恩喝了一口清茶，皱了皱眉——他喝不惯这玩意。

就连包厢内的装潢，也是头等的——大宴特产彩色琉璃有规律地砌在墙里，奥塔兰贵族风格的茶几和宗教壁画彰显奢华的气息。

“还纠结那些破事呐？这种地下组织，多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使用傀儡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穷吧……啧啧，看看这个茶杯，这得是大宴国那边的好东西吧？这花纹，这做工……”凯瑟琳端着杯子，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欢。

巨龙飞的没有太快，只是轻盈地飞着。巫毓荫的头发在大风中，向后飘起。

此时，还能听清她小声的问，而不会被风声所盖住：“我能问多少？”

“可是我一直活着。我会从那些肉里面爬出来……然后又被扔回去，又爬出来……他们还会让我们吃对方，让一群人呆在一个小房间里，不吃掉对方就会饿死……”

簇儒府没有记下任何一句话。

“其实，我知道他们一直想把我的灵魂和其他人的融合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们有所谓的「天赋」……

“他们在造怪物……想把我……当成材料。可是，他们试过了每一种……方法，从来没有成功过。”

巫毓荫知道，所谓的“方法”，不过是各种折磨罢了——将她用不同的手段摧残、杀害，然后趁她复苏的时候，进行实验。

“所以，簇儒府——”

她扭过头，把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黑亮黑亮的眸子，染着一点泪光：“如果……我那个时候，被那只怪物吞掉了，我……会死吗？”

她连声音都有些走调了，像是泪水没有从眼睛出来，反倒先进了喉咙，仿佛在吞咽。

那只，挥舞着肉肢与长鞭、生长着白骨与尖刺的血红色怪物。那具，被自己吞吃殆尽的、无关与自己尸骨。

那个血夜，唯一留下来的恐怖记忆——被刺穿的四肢，燃烧的血。

簇儒府看着夕阳在她眼里消失，摇了摇头：“不会。”

天空彻底变成一片紫霞，身后天际线的末端已是夜幕。

“你的灵魂很特殊，即使被那只怪物融合——也得分清楚‘谁吃谁’。

“严谨地说，我并没有救你，而是在给你‘选择权’——你要不要吃掉那个灵魂，是你的自由，没有人可以强迫。所以，我将那个晶体一直留在你那里。”

她的眉头松了，嗓音里是止不住的呜咽：“那……那……”

她呜咽着，什么也问不出来。除了啜泣与流泪，她什么也不做。

她只是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点都不想当冒险家，也一点都不想被抓回去。

可·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的记忆里，除了痛苦什么也没有。她不想说她习惯了，可这是事实——

破木板床、石头的墙壁、干草堆当被子、被粗暴地拽出房间、踩着试验体的白骨与尸体进入实验圈、肉身被术式融解、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从模糊的血肉中破出、被刀割、被折断、被烫伤、被融化、被魔药引爆、被巨石粉碎、被沉在融解的金属里——中途和哥哥姐姐“洽谈”——

“呀，零零三晚上好，今天也是个漂亮孩子呢！”他们忽略了她身上，味道浓烈的血。

啊，他们像是对待一个普通小孩一样，说着亲切的话——做着可怕的事。

如果她不是不死的，如果她在某一刻死去了！

她没有看见，簇儒府在笔记本上写下两个大字：

迷茫。

她在啜泣，在流泪，在用红着的眼质问她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质问：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哥哥姐姐的愿望是冒险家、为什么她要承受痛苦、为什么她的灵魂会不死不灭、为什么她会被抓来当试验体、为什么他会来、为什么她会解脱、为什么世界不只有痛苦——

为什么要在她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以后，告诉她：

你是自由的。

是啊，自由的，可是，自由的她，要去哪呢？她会想去哪呢？

一只被锁在墙壁里的鸟儿，除了黑色从未明白其他颜色的存在。

一个习惯了被囚禁与折磨的女孩，从未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美好的东西存在。只有将那么大的一个世界摆在她眼前，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美妙的事情——她才会明白痛苦是什么。

她突然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想为了什么东西活着——在离开会议室时，簇儒府不允许她将簇儒府视为“意义”，可他是唯一有资格的——他第一次划破她黑暗的生命，照进光明。

说实话，巫毓荫现在坐在这条龙上的唯一理由，是凯瑟琳那句，“也许能帮簇儒府很大的忙”。

这样的心情，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了，可簇儒府却不希望这样。

他只是叹了口气，合上笔记本，轻轻放在巫毓荫旁边。

“如果不好受，就哭吧。哭泣是释放情绪的良好方法。这本笔记……”

可巫毓荫却突然撞上来，死死抱住簇儒府，在他的肩膀上大肆流泪，放声哭泣。

她哭泣的声音，将时间拉得无限长，漫天星星向后飞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亚米亚龙，应景地发出疲惫的哀鸣。

“在你真正长大之前，任何贸然的决定，都是对未来的你不负责任……你会找到自己的答案。”

“除了前世的你我，全部，但我依然有不知道的事情。”

从赛恩斯到奥塔兰南边的森林，路途遥远。为了尽可能的保证速度，戈登在官方合作通告发出来之前，就准备了亚米亚龙包厢，花了他将近十六万卡尔。

亚米亚龙体型庞大，四肢粗壮，翅膀强健，性情温和，是最适合长途运输的亚龙种。戈登租的这一只，是“赛恩斯货运会”近几年刚养的头等货，通体银色，鳞片锋利分明，观赏性极强，通常会租给贵族老爷们跑长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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