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娜总是会将茶一饮而尽，然后续上一杯；菲莉安永远不紧不慢，从满杯开始，小口抿到见底；自己则会等到茶的温度刚好，再惬意地轻轻仰头，让茶滑进嗓子眼。

但那些是曾经的事情。

她产生了一个自然的疑问——她究竟是“拥有了吉娜的记忆”，还是“让吉娜活在自己的身体里”？

“情况大抵如上，我们的利益基本一致。你们需要得到能够与那个二皇子抗衡的力量，我们需要你们能够调用的一切资源来搜集有关凯瑟琳的情报——这是很公平的交易。当然，一切以这位巫毓荫同意为前提……”

而现在，她想象得到，那张洁白的圆桌，将永远失去自己的身影。第三张椅子，将不会再摆开……

真正意义的杀人凶手？吉娜的记忆，在自己身上……她们要怎么对待自己？

巫毓荫突然陷入了一种迷茫。

她在努力维持清醒的同时，却又清晰感受到来自吉娜的强烈情感。她必须时刻辨别哪些想法来自于自己，哪些来自于吉娜的记忆……这让她的脑海近乎割裂开来，就行两个人在争夺同一具躯体。

可是，看着那两人将悲伤藏在眼底，认知聆听簇儒府说明的样子，她第一次动摇。

她能切实感受到，心底那股升起的渴望——团聚，重逢，再一次拥抱的渴望。

那股渴望太过真实，又太过迫切，填满她的所有思考。

说句实话，这五个人能聚在篝火旁边谈话的场景，还是挺奇妙的。巫毓荫只觉得，会不会太不正式了些？

也许吧，但，没什么不好的。

她看着左边两位女士，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颇有种……久别重逢的意思在里面，想要给她们一个……拥抱？

解释情况的工作，都交给了簇儒府，巫毓荫现在只需要等。

两人深埋眼底的悲伤，成了这渴望的养料，让它肆意在“巫毓荫”的心中生长。

可是，不能让她们知道，自己实际上吞噬了吉娜残留的灵魂……她们会怎么看待自己？

在更久远的时间里，她们曾无数次围在同一张桌子前，品味同一壶温甜的红茶，享受同一方午后煦阳……

巫毓荫感受到了她们的悲伤。

她知道，吉娜是她们的挚友。三个人的关系好到了格莱尔有点插不进来的地步，担任皇女护卫的格莱尔反倒像个局外人。

不对，不是“自己”，是吉娜。

巫毓荫背上又冒出了冷汗。

“而且恰好，拿布领是我的统治区，‘游猎人’作为皇室统辖的商团，没有隐瞒的资格。同时，我们的情报网络也将对各位开放……不过，阿丽娜比我了解情报的运作，你们大可信任她。是吧，阿丽娜？”

阿丽娜在盯着发呆的巫毓荫。

“阿丽娜？”

阿丽娜一动不动，眼里是巫毓荫的高马尾。

巫毓荫一动不动，眼里是闪亮的篝火。

“阿丽娜！”

“啊我在！殿下！”

她浑身一激灵，回过神来，上半身绷得板直。

而簇儒府也在此时戳醒了巫毓荫。

两个失神的人不知所措地搓搓手，尴尬地发现对方也不在状态，会心一笑。

“注意，不要迷失，‘做你自己’。”

“我明白，但……还有点困难。”

而阿丽娜则是站起来，行了个礼，对簇儒府说：

“阁下，我可以暂时离开吗？带这位巫毓荫小姐一起？我想和她单独聊聊。”

巫毓荫的心跳突然加快，一种不好的预感骤然升起。

她鞠下躬后就没有起身，似乎在等簇儒府回应。

“阿丽娜，你……”菲莉安明白了她的想法，本想出言阻止，却无法吐出一言。一切的思考和顾忌，都在另一种思绪中融化作一声叹息。

“诶……你去罢。”

而簇儒府十指相交，凝视着她，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一切想法。他淡淡道：

“你问我没有用，我不参与决策。你需要问她本人，阿丽娜·多莉菲尔小姐。”

他没有表明意见。

巫毓荫知道他的意见。

巫毓荫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即便那里面没有任何感情。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一样在跳。

她好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应该拒绝。

她看着转过来的阿丽娜，看着她眼中的复杂与冲动。

她心里也有一种冲动——她知道，那是属于吉娜的冲动。

但她心里还有一种怜悯——那大概真真切切属于她自己。

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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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到了离篝火较远的地方，坐在一片斜坡上。

火光在她们身后，只能照亮片大点夜空。

月亮就在她们眼前的高天之上，周围众星环绕，缀满银河。

可是，两个人从坐下起，就没有说一句话。

明明是有话说，可阿丽娜只是看着她，沉默地看着她，眼神从怀疑变成忍耐，最后变成略显委屈的坚强模样。

最后，巫毓荫在那双倒映着自己与身后星空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破碎的东西。

“……为什么不说话？”

阿丽娜问她。

不是责问，不是质问，不是逼问。

不像问，像倔强的祈求。

巫毓荫不敢说话。

她怕自己一说话，就会陷入吉娜的记忆当中去，与阿丽娜聊起不属于她的过去，抒发自己不应有的情感。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有一种矛盾的痛苦。这种感觉在她心里扭曲，破碎，裂出无数碎片，切割无数伤痕。

一种“巫毓荫”和“吉娜”都未体会过的痛苦。

如果如簇儒府所言的话，尽可能多的体验本是件好事。

但这对现在的她，有些过早了。

她不敢说话，害怕自己的声音会变成吉娜的，自己的语言会变成吉娜的。

不要迷失。

可是，阿丽娜站起来，用那双破碎了什么的眼睛看她，用颤抖的话语，倾吐自己的一切思绪：

“为什么不说话……

“吉娜？”

居然沉浸在别人的回忆里，未免太过危险。果然，簇儒府是对的，“迷失”的风险随时都在，稍有不慎，就会偏离自我。

这是吉娜的记忆，吉娜的情感，不是她的。

可是，她看着那两人眼里的情感，她感觉得到，那里面有一种切实的悲伤在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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