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陌生。

她从来不记得，这对夫妇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普通的农人怎么可能会有石头砌成的二层小楼，里面还满是完整的木制家具？

“这是关切……”但他突然停住了，此后再没有说什么。他也不叹气，只是轻轻靠在椅子上，十指相交放在腿间。

但此时，她的态度反而又软了下来，眉眼低垂了下去：

或许是格莱尔的身份为他们带来了一点地位？还是说，莫里森顾于吉娜死去的事实，为她父母提供了补偿？

簇儒府的眼睛毫不避讳地落在她寞落的脸上，以平和的态度问：

“你是为了补偿她的父母，还是为了补偿你自己？”

“……你是在质问我么？”女孩的眼睛抓住他的眼神，瞳孔里藏着些激烈的东西。

“吉娜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她凝视着杯中的倒影，像一个旁观者，自然地说起了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她和格莱尔结婚以后，就一直想带他回来一次。但格莱尔被提拔成了三皇女的护卫，离不开。她多渴望他啊，那个带她离开一成不变的骑士——所以她也不离开。结果一下子，七年。”

黑衣服的人啊，摇了摇头。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快进来，快进来！”妇人擦干眼泪，重新将未见过的喜悦绘在脸上。她的手脚依然是利索的，快捷地将盘子与木杯挥手招来——她也会些简单的家居术法。

“你们等一等，我去把你爸爸叫回来！他闲不下来，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晃悠！”说着，老妇人冲出门，空留下坐在昏暗房间里的两个人，看着被子里不算清凉的汁水。

“虐兽胆汁酿的酒？”

老妇人拒绝了黑衣人的所有好意。

“适当感伤，不必沉浸。你的名字是巫毓荫，不是吉娜。”

“簇儒府……现在我希望，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她。”

屋子看起来并不简陋，进门的方桌完完整整，能坐六个人；厨房里看起来也比较丰富，该有的味料一种不少，也不比城里简陋多少。

“冻结之森的覆盖面在西边也很广……它们也会时常入侵附件的村子。但现在……我不知道。”她摇摇头，环视周围的环境。

房间在午后仍然显得昏暗，灰尘在窗边的光里跳舞。

不得而知。但或许没有吉娜的生活，两位老人家过得绝不算差。

两人都没有动杯子，杯子里映不出他们完整的身形——太浑浊了。可女孩迟迟不喝，男人也同样没有一点动作。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还是说，愚蠢？”她也靠在椅子上抱住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瘫软的。那些高贵的红色布料无力地摇摆着、死垂着。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会让我好受些。”她别过头去，不知道在向谁道歉。或许她知道，她正沉醉在某种自我感觉里——那与仁慈有多远的距离？

她只是来了却吉娜的遗憾的——见他们最后一面。可那之后呢？要如何告诉他们吉娜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去哪里远行了么？还是皇室下达了什么秘密任务？

她回答不了，她只是一时冲动就来了，这也很符合她的性格。

所以簇儒府没有回应一句话。

而她又问了一个他不会回答的问题：

“簇儒府……我该怎么做？”

他默不吭声。这样的问题，不该由他来“回答”，而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他们会不会希望我留下来？可我不能留下来……我会拖累你的，你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还有菲莉安她们，会不会也要我的帮助啊……”

她被簇儒府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

簇儒府缓缓开口说：

“我无权干涉你的决定，但我会永远跟随你。”

这样的话语本应让人安心，现在却成了巫毓荫绝望的枷锁。她尚还没有自己面对这一切的能力，她害怕自己的迷茫与愚蠢会招致可怕的后果。

但簇儒府希望她面对这些，哪怕她真的犯错。

————————————

两小时前。

年7月10日，上午十一点，奥塔兰境内，拿布领，海丘城外郊。

“在这之后，你打算干什么？”簇儒府轻轻地问。他很难得有如此试探性的语气，这或许是他与巫毓荫相处所得的一大进步。毕竟，与一个软糯的人相处一个月，多多少少能模仿些。

但巫毓荫不关注这个。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知道……”她只是盯着窗外，甚至没有摇头。

“你想去参与这个国家的政治斗争？还是远离它，也远离吉娜的朋友？”

“……我不知道。”她的脸迎着光，看不清表情。

“我都不知道……抛弃了吉娜的记忆以后，我和这个国家的事情还有什么关联——我和菲莉安她们又有什么关联……我毕竟不是她。”

“是。”

“可我同情她们……我想做些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除了变成吉娜，告诉她们‘吉娜从来没有离开过’。或许这能带去一点安慰，可……”

“可你没有义务为了她们扮成一个本与你不相干的人，你只是拥有她的记忆。何况，这会增加你迷失自我的风险……”

“簇儒府，”她扭过头，带着泪痕，平静地说，“是我‘吃掉’了吉娜。”

“但她不因你而死。”簇儒府干脆地说。

“对于吉娜死去的整个过程，你没有一丝过错。她的死亡本就注定，而你只是在最后接收了她的记忆。然而你所作的事情并不出于单纯的怜悯，你把自己粉饰得像个罪人，然后希望用赎罪活得加倍的解脱……这不合理。”

“……为什么要用‘粉饰’这么难听的词？”

“……你承认了。”

巫毓荫将头扭回去，不再看他。她默默地迎风流泪，不做任何回应。

簇儒府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她会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她好像觉得，自己对任何一个见过的人都有亏欠。

这样无端的卑微，或许来源于她那善良的本性，与她不死的性质相重合所产生的负面反应。

巫毓荫的不死，让她觉得自己对一切生者都有所亏欠，因为她能完成所有生者在死前都不能完成的夙愿。她仿佛将那么多的遗憾加诸于自己的脑海，让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可怜。

但这不应该。

女孩盯着饮料的眼神，不像是嫌弃其低劣，而是不舍。

“嗯。”白发的女孩点点头。

“我以为这只是北方人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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