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是这样古怪的。

似乎升王生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抬眼去看章太后：“您不怪罪臣？”

章太后失笑摇头：“这件事情你处置的还不够好吗？还要怎么怪罪于你？说到底，不是你唆使赵许二人如此行事。

虽说朝堂皇家，未必人人都是单纯没有心机的，尤其是在夺嫡一事上。

眼下能够保全性命，落得个还算不错的结果，其实该去谢你。

也算是给你省去一桩麻烦，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风波来。”

升王听了那些话，心里免不了一阵动容。

赵许这两个，从前在废王府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章太后把尾音略略拖长了一些之后，迟疑须臾，然后又吩咐升王：“就按你所说的，等到事情弄清楚了，赏赐黄金百两，叫他们两个归乡养老，这辈子也都不要再来金陵城了。

不过这笔银子从升王府走吧，孤就不颁旨赏赐了，只是叫他们二人知道这是宫里的意思，也别埋怨到他头上去。

要定夺处置，或者发落赵许二人，当然也轮不到他来。

既然牵涉到大案要案当中去，从前人家说的是圣心独·裁，现如今自然是要太后来拿主意做主的，哪里轮得到别的人置喙半句呢？

只是升王这样说，章太后听来心里却又觉得舒坦。

他说话做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的。

虽说罢了官，这辈子也没法子再入朝为官，可黄金百两也尽够他们家中几辈子吃喝不愁，富足的过日子了。

论说起来，他们藏匿这样的往来数信，该与废王和昭王同罪，就是拉出去杀了也不为过。

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在台面上，不会藏着掖着，也不会耍那些小心思来糊弄人。

然而升王坐在那儿，就在她对面，低眉顺眼的，她却打从心眼里觉得，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也都直截了当的说了。

但总归他本性是好的。

太后心里是最有数的，便不会与升王计较这些。

是他们自己先存了私心，然后找上的你，本来也跟你没有关系的。

你处置的不错，既为朝廷着想考虑，合了你的身份，也不算是不近人情的处置方法，如此已经很好了。

至于他们两个，是生是死，于大局并没有什么妨碍。

你既然开了口，孤也没有不能应允你的。”

“那昭王府……”

升王犹豫了很久，才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

不过话也没有说完了。

他只是开了这个口，似乎也只是想要起个头而已。

章太后面色不改：“既有人证物证，交刑部与宗人府核查去吧。”

她话音稍稍顿住：“今日安庆宫中没有外人，孤也与你交个底儿。

国不可一日无君。

颖王已经被废了这么多日子，早就到了颍州封地去。

朝廷里虽说有孤坐镇，把持朝政，一切都还不会乱起来。

但是夜长梦多。

天下无主，各方势力便会蠢蠢欲动。

你是最知道这些的。

年幼的时候，先帝还曾手把手的教导过你，是不是？”

升王颔首说是：“所以您这些日子一直叫西郊大营操持练兵，一日不肯懈怠，便是怕天下异动，各方势力趁机起事。

而朝廷经过两年前金明坡一战，元气虽然稍稍有所缓和，却仍然没有能够恢复到大梁国力最鼎盛的时候。

有很多事情，不得不提前做准备，提前部署。

臣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章太后才嗯了一声：“昭王与废王勾结，贪渎是孤最不能容忍的，一旦经刑部与宗人府查证核实，他也是留不得了。

这些年在金陵城里，你们三家原是三足鼎立之势。

如今废王倒台，昭王牵扯到这案子里，到头来只剩下你。

你自己心里也有个准备吧。

有些事情，六月之前，总要定下来了。”

她一面说着，往后略靠了靠，长舒出来一口气：“孤受先帝临终所托，替他看顾着颖王，看顾着大梁江山。

九年时间。

先帝去后，孤垂帘听政七年，而今颖王不争气，朝臣奏请，请孤坐镇太极金殿，一晃眼，又两年过去了。

孤也累了。”

她抬了眼皮，看向

升王：“孤知道你有本事也有能力，希望先帝和孤都没有再一次看走眼。

等到事情敲定下来，今年之内，就能结束了。

孤早就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

等到那时候，孤也只管住在含章殿中，终日含饴弄孙，替你带带孩子，叫你媳妇陪着孤说说话，消磨时光，再不理会前朝的事情了。”

升王心头倏尔一震：“太后……”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这些，也早就知道，孤一向最属意的都是你。”

章太后一摆手，拦了升王后面的话：“你也不用说什么不敢当。如今宗亲之中，除了你，余下的还有谁是能成气候呢？

孤已经上了年纪，再不是三十来岁的年纪，精力旺盛，能一宿一宿的不睡觉，陪着先帝批阅奏本。

你们都知道孤从年轻时候起就是干政过来的人，那是先帝准许的。

现而今孤老了，实在没有精力了。

难道再去挑一个不争气的，等到过个一年半载，还要孤出来主持大局，再废帝一次吗？

所以那些推辞的话你也不用说，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孤如今是觉得，这样子也很好。

你，还有子端，你们父子两个，都是能承当的起大梁江山大业的人。

孤考虑了两年之久，也替你们父子肃清了道路。

阿洵，总归是你没有叫孤失望。”

她只是噙着淡淡的笑意，坐在那儿，听完了升王的那番话，面上的神色也还是淡淡的：“你既然开了口，孤也没有说不依着你的，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思，没有轻易纵了他们，也晓得自己的身份，不该与他们一道，谋算着什么来日不来日的混账事。

可能还是因为偏心吧。

倘或是昭王，或者是那位废王，要真的在她的面前说这样的话，她八成觉得虚伪得很，压根儿也听不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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