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后正在练字。

听了他的话，狼毫略顿，高高一挑眉，又重复着他的话，问了他一遍：“他说要见孤？”

章太后面不改色，低头看着才刚刚写了一半的那幅字。

“那就带他来见孤最后一面吧。”

刑部侍郎是最拿不住章太后心意的人。

这还是数日以来，殿下第一次在牢中闹起来。

臣不敢耽搁，而尚书大人又因病告了假，今日不在府衙坐镇，臣思来想去，才匆匆进宫来回禀您知晓。”

那就是都弄明白。

反正他做不到。

故而眼下心里发慌。

太后那头问了话，他又不能不回，硬着头皮，掖着手又说了一声是：“昭王殿下在牢中别的倒是都还好，虽说他不肯签字画押，绝不肯认罪，可也没有闹什么，更没有喊过半个冤字。

大概到了五月初的时候，太后一道旨意，昭王府便也就落得了荣王府一样的下场。

等到后来众人回过味儿来，才发现原来当日废王的那个案子，昭王也是牵连其中的。

不过是昭王先前的运气比废王好了一点儿，没有当时就被抓住。

昭王府也坏了事。

只是这几日一直都在牢里念叨着，他想见太后一面。

臣等不敢擅自做主，今日早上狱卒又来回禀，说殿下在牢里闹了两场。

只是刑部侍郎到安庆宫去回话的时候，带着些惶惶不安。

太后下了旨意，叫刑部与宗人府详查此案，大概历时不到十天，刑部和宗人府就把昭王的二十七条大小罪状拟定下来，呈送到章太后面前去御案上去。

那昭王就活不成了。

要不是今日尚书大人病了告假，这回话的差事他是实在不愿意接下来的。

他远没有朝中大人们那样的好本事。

·昭王进安庆宫的时候，章太后就在西次间等他。

他一进去，就先看见了罗汉床上常年置着的那张黑漆四方小案上的东西。

一壶酒，却只有一只酒杯。

昭王心下咯噔一声。

他上前去，见了礼，目光又一次落到那酒杯身上去：“看来太后已经替臣把后路全都想好了。”

“不，这不是孤想的，是你自己求来的。”

章太后皮笑肉不笑，掀着眼皮扫量了他一眼：“原本你可以活着，终生幽禁，等到新帝登基，再要如何处置发落你，那是新帝的事情。

孤原本是给新帝留了仁善名声。

也给你留了机会。

可惜，你自己不要。”

昭王突然想笑。

只是唇角分明往上扬了一下，却又笑不出来了。

他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一颗棋子，有什么好笑的？

他本来就不应该能够笑得出来。

“臣的这条命，太后看的实在是太轻了，不过现在听来，您似乎又把臣看的很重。毕竟臣还能有值得利用的地方，就已经很不容易，至少在这上头，臣是强过荣王的。”

昭王是嗤笑出来的。

那是一种类似于自嘲的表情和语气，但是细品之下，又偏偏能够察觉出些许的嘲弄，是冲着章太后而去。

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赐死的毒酒都拿到他面前来了，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最坏的结局，也就是这样了。

昭王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臣一直都不明白，原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裴氏血脉。

是，升王出身要更贵重一些，宗亲之中，也的确是以他为贵，臣与荣王，都在他之后，这是不错。

可他也不是先帝骨血！

说到底，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要过继到先帝膝下来，才有那个资格。

然而打从一开始，太后对待升王和对待臣与荣王的态度，就是截然不同的。”

他眸色清冷下来：“臣困顿不解，这两年时间以来，臣自问在太后面前也足够尽心侍奉，也算是做的极有孝心的，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感动太后。

臣实在是不懂，臣与升王，究竟差在了哪里呢？

以至于到了如今这地步，您居然还要替他布局，来除掉臣——臣就那样碍太后的眼吗？”

“你似乎，永远都在怪罪别人。”

章太后也并没有把他的嘲弄和讥讽放在心上。

人都要死了，有些情绪波动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儿。

她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是那样狭隘之人，为他几句话，就要勃然大怒，暴跳如雷的。

只是平平静静的开口，语气都是寡淡的，如同她的面色一样。

“什么？”

昭王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章太后抬眼去看他：“你还记得你一母同胞的幼弟，是怎么夭折的吗？”

昭王的脸色倏尔煞白一片，连唇上的血色也尽数褪去。

他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连自己的声音都丢了再也寻不回来。

几欲张口，却发现根本就说不出话。

章太后摇了摇头：“你是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看顾幼弟，却为一时贪玩，也觉得带上他好玩，寒冬腊月，把他带到冰面上去玩。

结果呢？

冰裂了，荷塘上的冰结的并没有那么牢固的，经不住你们两个在上头撒野。

他掉了下去，你安然无恙。

数九寒冬，他年纪太小了，寒气侵体，从被救上来，一直到他过世，整整七日时间，他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熬了七天，终究没有熬过去。

你的母妃因为这件事情伤心欲绝，几斤疯魔。

你父王无奈之下，只能把她送去别院静养。

三年后，休妻再娶。

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呢？”

章太后冷眼看他：“可似乎你害死自己的幼弟，害了自己亲娘，也从来都觉得这一切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你始终觉得是你弟弟体质不够好，才没能撑过去。

也觉得是你母妃内心不够坚强，才会因为你弟弟的死就变成那个样子。

你甚至私下里抱怨过，如果你母妃能够坚强点，哪怕是为了你，再坚强一些，你父王都不胡休妻再娶，你也不会再继母的手上被磋磨了几年时光。

裴毅，孤说的，可有半句错漏？”

太后只要一个眼神，他们立马就能明白太后想要做什么，甚至是心里面在想什么。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尽管时隔数月时间，昭王的罪行也还是被人揭穿，告发到了章太后面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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