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怒道:“汉人只许挨打，不许还手，简直强盗逻辑！咱们汉人什么时候能不受蛮夷欺负啊？！”

高亮道:“如果你还手，你就是野蛮，你就是坏人。”

高亮道:“那还真有盼头呢，

蛮族不受教化，虽一时武力强盛，不可一世，但国运不过百年[a2]。”

“那凭什么？！”关汉卿说道气头上，也不管高亮是不是故意反讽，怒不可遏道:“你要我的命，难道我还不能抢你的刀么？”

关汉卿道:“呸，你还能打不过我，这回可不上你当。”

高亮道:“那可不，有道是‘好把式打不过烂戏子’，要不我你跟学两年，咋样？”

关汉卿道:“行，等把这些鞑子赶出去，我教你。”

关汉卿这把年纪了，不想被高亮越说越气，顿时开骂:“去他娘的主持公道，这是哪门子的公道！”

高亮说:“人家自己说自己是‘主持公道’，人家就是主持公道了呗。”

关汉卿还要争辩，似乎高亮就是那个“主持公道”的人了，赵孟頫看得清楚，这明明就是高亮反讽的把戏，却没想到这个关大哥如此的入戏，赶紧拦住道:“二哥，你就别逗大哥了，我看大哥快当真了。”

马可波罗一看这是个油盐不进的死心眼儿，哼了一声道:“行，你能耐，等着吧。”说着便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转身跟了百户后面，晃晃悠悠地朝顺承门方向走了。

赵孟頫打发了马可波罗，也走到他的公车这边，来看老妇人的伤势，却见高亮冲他摇摇头，明白是已然没救了。而那少妇伏在车辕边上，只是不停地抽泣。

赵孟頫恨恨道:“可恶，如此草菅人命，恐有难以法办于他。”

赵孟頫虽是书生，听了他这话，倒也明白了几分，道:“好啊，谁想要这车货，叫他到兵部来取。”

关汉卿自然不傻，马上反应过来，对高亮说道:“嗯，你要是在说下去，我快要揍你了。”

高亮马上做挨打状:“可别，我可打不过你。”

高亮道:“可不，幸亏他还是个色目人，倘若是个蒙人，你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依《元典章》，蒙人打汉人，明文规定就是不犯法的。”

“嗨，你这个书生……”关汉卿很是愤愤不平。

赵孟頫也很无奈，道:“我自然知道，这种人渣当然该杀，可倘若为了解气，给他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我岂不也跟秦桧一般无耻了。”

高亮道:“对啊，而且主持公道的人还会数落你呢......”

“主持公道的怎么会数落我？”关汉卿说道。

关汉卿道:“这也是你算出来的？”

高亮道:“我还没这个能耐……”

“嗨，你如此哄我们开心一下也好……”

“这是我师父说的。”高亮补充道。

“哦，就，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师？”关汉卿见那少妇就在旁边，便很隐晦地问道。

高亮很郑重地点点头:“管他什么朝代，管它是方是圆（元），凡不尊教化、侵夺不止的，任他一时多么嚣张，终究是要分崩离析的，这是天道。”

关汉卿道:“嗯，兄弟，那我信你的。虽说等到那时，我也化成灰了，但听你这么说，倒也痛快了许多。”

赵孟頫道:“先不说这些了，眼下这事情，咱们还是帮人帮到底吧。”说着看看仍旧低头哭泣的少妇。

那少妇听了这话，便也抬起头了，终于开口道:“多谢几位恩公，只愿能帮我把我娘的尸体，拉到城外乱坟岗埋了，我也就陪着饿死在那里罢了。”说完有哭泣不止。

听她这话语气决绝，大约是没什么亲人了。

关汉卿道:“姑娘，你可不要这么想，咱们先把老人家安葬，然后你可随我回去……”那少妇一听，羞得满脸通红，脸上表情奇特，迷惑地看了关汉卿一眼，又赶快避开目光。高亮和赵孟頫简直快被他这话引得笑出声来。

关汉卿更觉得自己刚才的说法十分不妥，忙补充道:“姑娘莫误会，我那里是个戏班子，班子里面的姑婆，大多也都是些苦命的人儿，你和她们住在一起，也好互相照应。不像我这两个兄弟，不明不白带个女子回去，很是不妥。”

高亮也道:“我这义兄古道热肠，他真的不是坏人。等到了他那里，你若觉得他行为不轨，再寻短见不迟。”

赵孟頫没见过这么打圆场的，忙说道:“我们如果现在把你放到郊外，只怕你还没安葬好老人家，你就早已被歹人掳了去了，那才是没了清白。”

那女子显然是不很有主张，听了赵孟頫所言，自然觉得有理，便点头应了。

赵孟頫于是在车里换了官服，自己先赶回兵部府衙，处理马可波罗的案子。让高亮和关汉卿驾着自己的公车去往郊外安葬老妇的尸体，

一回到兵部，他就吩咐驾部的属下调来卷宗，看看这个马可波罗是个什么来路。

因这马可波罗无有品级，不过是个差役，只在兵部直属邮差的名录上见到有他的名字，现年33岁，还和自己同年，但并无其它任何履历说明。

赵孟頫于是按照名录，传马可波罗所属的领班问话。

不多时，进来一个领班，站在堂下请见。

赵孟頫问道:“那马可波罗可是你的属下？”

“回大人，是在下班中的邮差。”

“他到你处多久了？”

“回大人，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比我进兵部还早。不过我听说他来了有七八年了，算是班中资历最老的差役了。”

“七八年了……”赵孟頫寻思道，在兵部混了这么多年，大多也都会升职了，这马可波罗似乎还跟其它官员有些交通，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升迁，也是怪事。于是接着问道:“他平时都跑哪些线路？”

“照常理，咱们兵部负责递送军情的，并不按照线路划分，哪里有战事，哪里跑的就多些。但这马可波罗能通几种西域语言，所以有去外藩的差事，经常安排他去。”

“此人平时做派如何？”

“这个……”领班似乎有些犯难。

赵孟頫看他有不方便说的，便换了个问法:“照理说，干了这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多少都会有升迁的机会，他干了七八年，怎么也没有提拔呢？”

“哦，大人问的这个意思，”领班连忙解释道:“不是没有啊，朝廷年年打胜仗，多少传令兵都借机升了职务。就我来这两年，从我手里报送功劳升迁的又何止十个？可他是个例外。”

“此话怎讲？”

“每次报功劳簿的时候，若是行赏，必有他的，若是升官，定无他的。就是同时报了几个人，即使其他人都被提拔，他也被留下，兄弟们都说他八字不好。”

赵孟頫一听，真是奇了！这次他留了个心眼，故意反着问道:“难道是他得罪了什么人么？”

“照常理，谁都有几个朋友，也都有几个不对付的。可我们这做差役的，就算是得罪人，也得罪不到上面。平日里哪个不是小心谨慎，生怕做错了事，更何况这马可波罗了。”

“他怎么就更了呢？”

“大人，您难道不知，这马可波罗在上面关系深的很呐……”

赵孟頫故作好奇道:“本官入朝不久，还真不知其中门道，你不妨指点一二。”

领班忙摆手:“大人，您说笑了，下官怎敢指点大人。不过我确实听说，这人来路非同一般，据说当初是伊利汗国的大汗派来的亲信，至于到咱们驾部当差，那还是当今皇上钦点的。”

◇◆◇本章注释◇◆◇

[a1]《元典章[a1]》全称《大元圣政国朝典章》，元代官修。共六十卷。记载自元世祖至英宗初年的法令，分为诏令、圣政、朝纲、台纲、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十纲。有元刻影印本行世。

[a2]元朝（1271年--1368年），国祚97年。

“他会说，你瞧你这个人，多大点儿事儿啊，你还不依不饶的，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啊？”

关汉卿不解道:“你现在官职比他大了许多，怎么就没有办法？”

赵孟頫叹口气:“那我也只能依照《元典章[a1]》办，这老妇是被惊马踩踏致死，顶多追究他当街打人，没法算他杀人，没法让他偿命啊。而打人这钟事情，他怕是花些钱财就能消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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