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板说的对，应该给他们来个‘请君入瓮[a2]’!”

“行啊，哥儿几个，都长能耐了，会拽文了。”

张总管不阴不阳地说道：“我既然是替任老板说的，那当然是算任老板的。”

任老板听罢，一拍大腿：“得，就冲您这句话，这局算您的！”

管家俨然很习惯了这种场面，继续说道：“各位爷们儿注意了啊，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了。”然后一挥手：“上酒！”

又是话音未落，又是那个阴恻恻的尖酸声音说道：“‘玉团春’嘛，得啦，任老板，我就替你说了吧。”

管家听了，便吆喝道：“张总管又答对了！”

任老板一看被人截胡，有些不乐意，对张总管道：“替我说？那这局算你的，算我的？”

赵孟頫心中暗笑：早就料到你不会轻易放手。看你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来问我，是给我捧场，还是考验我的定力？既然话都说这个份上，我岂能与你抢风头？倘若再不给这任老板个露脸的机会，那真的就该结下梁子了。

赵孟頫便就答道：“这回让各位见笑了，我自小身体孱弱，家父向来不许我饮酒。”

任老板听了哈哈大笑道：“好，我就当是你让着我们！”然后对一帮商人说道：“看见没，这才叫局气，赵大人吃过见过，但是给兄弟们留了机会，你们猜吧。”说着，把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撂，俨然一副“我也不跟你们抢”的态度。

但赵孟頫一来不喜欢他这种残忍的做法，所以只吃过一次，自知道做法以后，就不再让厨娘做了。

再则，他压根儿就瞧不起靠出卖色相而权倾一时的张氏兄弟，所以不想把这么好听的名字给这个菜，于是灵机一动，说道：“这个菜名叫做“谀佞娈鸡”。”说罢，还特意朝潘老板看过去，问道：“不知我说的对么？”

管家和潘老板自然知道“莲花涅槃”才是正确答案，但也能听得明白，赵孟頫这是摆明了在骂男宠张宗昌是个娈童，这二人不由得用眼神快速交流了一下，那潘老板便赶紧又竖起大拇指：“太对了！”

其实这道菜有个漂亮的名字，叫做“莲花涅槃”，因为张宗昌当时美貌出众，当时有“六郎似莲花[a1]”的说法，又把被活活烤死的鸡鸭说成涅槃，故而得名。

又听一通胡说八道之后，任老板有点儿不耐烦了：“我说，你们行不行啊，给你们机会，你们都不要是怎地？”

后排有人说道：“任老板，你就别拿着啦，这一准儿是宫廷御酒，我们没机会尝，你就说吧，这个彩头定是你的啦。”

“哼，国家将亡，必出妖孽！”

其他几个又跟着应和：

“可不，伪娘当道，爷们儿低头，这都什么事儿啊。”

赵孟頫心想，这八成是要猜酒名了。

酒送上来，每人一壶，放在各自桌上，并给斟满酒杯。酒刚一斟上，赵孟頫就已经闻出，这是宫廷御酒，新进才有的‘玉团春[a3]’，但他心里早有了主意，所以没有端杯。

侍女捧着花瓶进来，也分不清二人是在争，还是在让，于是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管家道：“得嘞，那就算是张总管的了。”

侍女得了指令，这才把花瓶放到张总管的桌上，只不过这次花瓶里是朵菊花。那张总管瞟了下桌上的菊花，嘴角掠过一丝得意之色。

赵孟頫心说：早就听说金玉府张总管精明过人，毫厘必争，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两次投机，两次得手，都是恰到好处，不动声色。

管家说道：“列位先吃，一定吃好，后半场才有精神呢。”说完一招手，带着所有侍女都撤了下去。

赵孟頫好生奇怪，这正是开餐了，伺候的人反而一个不剩，也是没见过的路数。

经过这几轮猜谜，堂内气氛明显热烈了许多，众人推杯换盏，不觉酒过三巡。只见任老板一抹嘴，说道：“玩了一阵子了，说说正事吧。”

赵孟頫一听，心想：原来还有正事？

任老板接着说道：“今儿可是四张贴红的酒局，要不也不能来这么多兄弟。”

这时候见对面前排第一桌的人缓缓说道：“怎么着，任大老板还怕亏了不成？要不我先说，说了你不满意的话，我自掏腰包，把贴红的票银退给你？”

赵孟頫也认得这人，是户部侍郎手下的交钞提举[a4]，刚才他还奇怪，这个人只是个六品官员，怎么会坐在正五品的张总管上手，现在看来，他是今天的主角。

任老板显然是被这位交钞提举的气场压制住了，但还是想找回些场子，于是说：“哪里哪里，我是怕狼多肉少，不够兄弟们分的。也不知这次朝廷是要买地啊，还是买军需啊？”

提举冷笑一声，道：“害怕不够分？我是怕你们嘴太小，吃不下去呢。”

这话一出，众人兴奋起来，个个摩拳擦掌的架势。有个操着湖北口音的说道：“大人这话，我们爱听。上次才一张贴红的酒局，知道朝廷要采购职田[a5]，有个姓黄的兄弟得了消息，从南洋赶过来，预先收了地，一转手就是十多万两银子，那小子本来就是个小财主，这一下子就发达了。”

“那你的好处也少不了啊。”

“我就收点儿介绍费，没他挣得多。”

“你小子就是算计的太精，发不了大财。”

“别听他的，他那介绍费最少是腰斩的。”

“别说上回了，还说这回吧。”

“是啊，一张贴红的酒局，就这么大买卖，四张贴红！得多大的生意，朝廷有这么多钱吗？”

◇◆◇本章注释◇◆◇

[a1]【唐】刘肃《大唐新语·谀佞》：“人言六郎似莲花，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耳。”

[a2]请君入瓮，讲的恰好也是武则天时候的事情，后来用于形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详见【唐】张鷟zhuo《朝野佥qiān载》。

[a3]玉团春，元代宫廷酒名，见【元】陶宗仪《掖庭记》

[a4]交钞提举，全称“诸路交钞提举[a4]司提举”。中统元年（1260）设立诸路交钞提举司，作为纸币管理专门机构，职官为提举，下设鼓铸局（正七品）、永利局（从七品）等机构。详见《文献通考·职官·提举》。

[a5]职田，又称职分田，古代官吏的禄米田，按官品分给。北魏太和九年诏均田，职田之制始于此。明清无职田，有养廉田、公田等名目。详见《文献通考·职官·职田》。

果然，任老板手持酒杯，朝赵孟頫这边一举：“要不还是你来，也省的他们墨迹。”说着还拿酒杯，在鼻子前过了一下，深深闻了闻。

管家也松了口气，跟着喝彩道：“恭喜赵大人再下一城。”

侍女再次捧花瓶进来的功夫，任老板拍手赞道：“就算这是兄弟你编的故事，我也愿意信。尤其‘谀佞娈鸡’这个名字，好极了！我就讨厌张宗昌这帮伪娘当道，我看当初他们死得都太便宜，应该赏给他们这谀佞娈鸡的死法，那才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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