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道：“家中亲人接连亡故，性子不变才怪。只是旁人哪管得了这许多由来，肯定躲得远远的。”

高亮道：“心病还要心来治，只需解了心结，自然病愈。否则的话，莫说针石良方，就是华佗在世，也难救她性命。”

关汉卿一捋胡须道：“是哈，贤弟，那你这算是几品？”

高亮看他俩一来一往，开始拿自己消遣，便道：“你们说完啦？”说着抬下颌朝花园门口方向示意。

赵孟頫道：“那岂不是就要等死了？”

赵孟頫道：“也是那日……四年前……在文丞相土牢，一起歃血作誓……罗天益[a6]罗谦甫。”

关汉卿道：“太医岂是随便请得动的？”

赵孟頫道：“你忘啦？那天还有郭太史那样的二品大员呢，见了二哥都毕恭毕敬，以晚辈礼相见。更别说太医了。”

高亮道：“我诊病尚可，尤其是得了望诊的法门，但治病就差远了。更何况这权宜之法，不是寻常手段可以拿捏得准的。”

赵孟頫醒悟道：“哦，二哥的意思，是去请罗太医么？”

高亮道：“哟，这回你不清高了？”

高亮道：“嗯，我观她面色起伏，怕是有‘关格[a1]’之忧，久拖不治，必死无疑。”

关汉卿道：“我也给他把了脉，脉相很怪，也是我学艺不精[a2]，不知是何症状，没想到竟这么严重。”

高亮摇头道：“她这病……可不好治……”

见女子出了花园，关汉卿道：“那日这女子怕是被吓得不轻，过了好几日，才与人说话。”

赵孟頫道：“不迁怒，不二过[a5]，圣人之德也。”

关汉卿问道：“哪个罗太医？”

关汉卿道：“再多，她便不肯说了，确如文焰所说，她的性子阴晴不定，时哭时笑，搞得这里的婆子也都厌烦她，还好在我面前能有所节制，于是就让她留在这后院给我收拾庭院、做些杂务，少于他人往来。”

关汉卿道：“二弟说的太准了，他家原本是杭州富户，虽父亲早亡，但有老母和兄嫂，不想他哥哥婚后不久便病死。因她嫂子生的漂亮，便有本地一衙内想要强占，因她嫂子不从，竟也被害死，家产也被罚没抵罪，这才来京城寻亲，不想才到了京城，母亲又横死街头，只剩下她一人。”

赵孟頫道：“不是都死了么？寻什么亲呢？”

关汉卿道：“我虽学艺不精，但我家原本是医户，倒也认识些游医，要不，过几日请个来先给她看看，可否能先缓解一下。”

高亮笑道：“那些‘赛卢医[a3]’若是来了，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a4]。还不如不找。”

二人扭头一看，蔡氏正端了一个大盘，里面一条红烧鲤鱼，朝这边过来，便都赶紧住了口，关汉卿低声道：“不说了，听你安排。”

蔡氏将鱼盘摆在香案中央，转身出去。三人一看，祭品齐备，便各取了一炷香，就着烛台点燃，敬了天地鬼神，将香插入香炉。

看着香烟袅袅升起，三人跪在蒲团之上，正要磕头行礼，关汉卿突然说道：“二弟，你行走江湖多年，可还有其它结义的弟兄？”

高亮仰天出神，长吁一口气，黯然道：“没了。”

关汉卿微微一笑，不再多问，三人于是磕头立誓，结成八拜之交。

礼毕起身，高亮忙道：“这祭品可以请下来，咱们兄弟享用了吧？”

关汉卿道：“那是自然，桌子都备好了。”

高亮和赵孟頫一看，果然，醉已齋开轩之内，有一方桌，四把椅子，杯盘齐备。旁边有一侧门，通向正堂的后院。三人赶紧七手八脚将供品搬了过去，放了满满一大桌。

赵孟頫尤其兴奋，闻了闻那条红烧鲤鱼，赞道：“真是好手艺！”

高亮却道：“这算什么啊？太也稀松平常。”

关汉卿知道他惯于声东击西，只是暗笑，听他说下去，赵孟頫却出来打抱不平：“二哥，你这怎么说话呢？大哥一大早就忙活，你还嫌弃了不是？”

高亮道：“这菜太也粗鄙，哪里比得上西山会馆的九朝会呢？”

关汉卿早料到会是如此，“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赵孟頫被堵得措手不及，抱怨道：“那天的鸿门宴，我可是单刀赴会，你不能帮我，却还在这里打趣？”

高亮道：“单刀赴会？会的是大小乔，还是虞姬？还是全都会了？”

赵孟頫心想：二哥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是暗中过去保护我了？难道说，他真的混在那两排黑衣侍卫当中了？只怪自己当时心慌慌，根本没注意看那几个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赵孟頫心中颇感欣慰，知道这二哥总是心慈嘴刁，便笑道：“二哥呆到几时走的？是不是回去那一路，你也在暗中跟随呢？”

高亮不接他的话，反而问道：“对了，你答应那张怡云的画像，画了没有呢？”

赵孟頫道：“嚯，二哥果然是神仙，混到屋内都没人发现。”

关汉卿却道：“这个用不着神仙，你答应给张怡云画像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我就是听这里的洗衣婆子嚼舌头知道的。”

赵孟頫恨恨道：“小人，这帮小人，怎么偏偏喜欢传些闲话？”

高亮道：“那是自然，你是名士啊，她们又都是名妓，当然最适合当做谈资了。”

赵孟頫不解道：“纵然如此，你说说，他们传这些东西，对他们又有什么益处？”

高亮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小民自然喜欢说说名人的逸闻，正是他们消遣的所在。”

赵孟頫道：“可又都是什么无聊的人，传出来的呢？”

◇◆◇本章注释◇◆◇

[a1]关格，中醫指陰陽失和之病。《素問·脈要精微論》：“陰陽不相應，病名曰關格。”《靈樞經·脈度》：“陰氣太盛，則陽氣不能榮也，故曰關。陽氣太盛，則陰氣弗能榮也，故曰格。陰陽俱盛，不得相榮，故曰關格。關格者，不得盡期而死也。”

[a2]【明】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关汉卿“金末为太医院尹，金亡不仕。”但金、元两朝太医院皆无此官职，因此应该属于不入品级的小吏（低于九品）。详见杨荫深《元曲大家关汉卿传》。

[a3]卢医，古代良醫。卽扁鵲。以家於盧國，因亦稱盧醫。後泛指良醫。说“赛卢医”，是讽刺，关汉卿在《感天动地窦娥冤》中塑造的谋财害命的庸医角色，就以此为名。

[a4]“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是关汉卿《感天动地窦娥冤》中“赛卢医”这一角色的唱词。

[a5]出自【春秋】《论语·雍也》

[a6]罗天益（1220～1290），字谦甫，今河北藁城县人，元太医。著《卫生宝鉴》、《药象图》、《经验方》、《医经辨惑》、《东垣试效方》、《内经类编》。

关汉卿道：“你说的不错，庸医太多，可我又如何知道哪个是真卢医，哪个是假卢医？对了，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要不你先给治治？”

关汉卿道：“如何不好治？说来听听。”

高亮道：“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这病，原本就是因家中贵贱生变，心气郁结，又骤然丧母，所以阴阳俱盛，却不能互相滋养，反而互相冲撞。特也容易性情暴躁，终将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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