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户人家的屋檐上，树枝和泥土搭成的窝里，那几抹活跃的黑色重又出现，兴奋雀跃着。

后院的园子，被星星点点的草色点缀得富了许多生气。还有几株枯木，逢着春，也正努力孕育内在的生机。

白衣少年不得不避开它宏大的目光，想了想，只好抬起头。

树冠上，有一片叶子，从下方的浓密中拔了出来，居于绝顶之处，正招摇着自己的青翠。

道旁，一排排参差披拂的柳树，光秃秃的干枝，而已吐出嫩绿的芽来，沾上雨露，生机蓬勃，充满活力与新生的喜悦。

一阵极轻的风起，裹挟着一片落叶，从他身前飘走。

白衣少年转过身，盯着那棵梧桐树。

脊梁挺直，外皮很平滑，和叶子都是绿色，树叶子很密。面对着人，凸显出高大，一样静立且与他对视。

白衣少年睁开眼睛。

看着这些。

有些愕然。

清冷的街道上，高大的车辇缓缓碾过青石板路，轮子轧出一片“咯咯”的响声。两旁有几座幽晦的骑楼，彼此空荡着静静对视，多年积起的灰尘，漂浮在蛛网周围。

春雨虽宽，终有未能及之处。这条僻静处的街道，如能被雨水洗礼一番，自然会阒静清幽许多。但它总不理睬这里，所以灰尘还是很厚重。

或者也正是灰尘太厚重了，牛毛样的细雨才不愿意来这里。

一场霏霏细雨，昭告着初春的到来。

……

……

起初城里的迎春花，已经悄然间开遍了。一簇一簇，闪着黄澄澄的亮彩，看上去比阳光还要灿烂得多。

就像它落在山岭草木，江河湖渠，还有行人们身上。

山崖间，溪水变得更欢快了，流淌出一片碧悠悠的山影，潺潺涨藓痕。偶经乱石，泠泠作响，与高肃的山风相应和着。

春光无限。

正值草长莺飞的时节。

他看着它，叹了口气。

是的。

不是那棵。

就是这棵。

所以。

他记得了。

这里是起初。

原来是起初。

……

……

坐落在无定河旁的小城并不大，街道却多，可也不很繁华。

城中二十余条街道，人来人往热闹的从来就只有那几条。而其中一条的起始处，就站着一位高大的、有着宏大目光的梧桐树。

一家家杂样的店铺，顺着两侧，连成线，向前直铺过去，偶尔混着几家客栈，或是酒楼。再往前，这条线的中断处，是一家很大的鉴物阁，人声嘈杂。

而直接在道上占着位置的，多是些行脚的散修商贩，形形色色的物件随意陈在摊子上。摊前大多只有零散的行人，凭眼力拣取东西。

白衣少年缓缓行走在人群中。

已经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一点一点理清脑海中混乱如漂浮的灰尘和蛛网的思绪。

而后，一阵喧嚣打断了他的思索。

白衣少年转身停步，后方的人流从他身旁绕过。

一个商贩的摊子前围着一堆人，摊子上的几块石头前围着一堆物件。看样子应该是个较大的摊贩，物件数量上还算可以。

一个汉子站在摊前，左手撑腰，右手指着摊子，对散修商贩大声嚷嚷着什么。白衣少年低头看了看摊上的物件。

“呵，这把匕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十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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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蕴，你就敢开出八十九个粗铜币的天价，想钱想疯了吧！”汉子指着摊上的一把匕首，气愤道。

那匕首很老旧，颜色黯淡，外鞘上爬着深浅不一的裂纹，有些狰狞，还落了灰尘。

摊主散修瞪圆了眼睛，骂道：“简直就是瞎了眼！区区这么几个粗铜币而已，我告诉你，这匕首别说已经达到了十二度灵蕴，还是用上等的精钢铸成，如此宝物，搁哪儿都得要一百个粗铜币起步吧？八十九个，你这穷鬼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价！”

汉子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上等的精钢？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就这种软绵绵的材质，你也敢说是上等？这种劣等货，我看比普通的精钢都差远了！”

摊主散修顿时火冒三丈，骂道：“给我滚一边去，吃饱了饭没事干，在这吹什么毛求什么疵！还真以为我稀罕你那几个粗铜币？以这把匕首的品质，才卖八十九个粗铜币，不知道便宜到天上去了！你个混蛋倒好，倒还来给我砍价，有没有点良心！”

汉子听了气得半死，指着对方鼻子骂道：“你还有胆跟我提良心！就一把这样的劣质匕首，光明正大要八十九个粗铜币，我都替你羞愧！告诉你，我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揭穿你的真面目，让其他人不被你这个黑心的骗子给骗了！”

摊主散修立刻恼羞成怒，面红耳赤，正要骂回去，忽听得旁边一道声音响起：“这把匕首能给我么？”

白衣少年指着摊上的那把匕首，神色平静。

摊主散修收敛怒气，看着他怀疑道：“这匕首可是要八十九个粗铜币，你出得起吗？”

白衣少年神色平静，伸出右手，一枚外圆内方、表面覆着许多细小银星的硬币，静静卧在他的掌心。

“这是……细银币？”摊主散修看着那枚硬币，惊呼道。

周围人群中也有人发出惊声，显然是认出了这枚硬币。

白衣少年并不理会，把那枚细银币放在摊上，拿起匕首看了看，便收入鞘中，挂在腰间。

摊主散修赶紧将细银币拿了起来，好像生怕给别人抢走了。心想难怪自己看不清这位客人的脸，就像是被一层雾气给遮住了。之前还以为是眼花了，现在看来，肯定是一门能遮掩面容的法术，真是好生厉害。

不过，对方出手这么阔绰，想来也不会怎么在意这几个粗铜币。

摊主散修收起硬币，讨好笑道：“哈哈，这位客人，稍等稍等。看在咱俩有缘相逢的份上，要不，您再加这十一个粗铜币，就让您再挑块原石，行不？”

说着还露出惋惜神色，道：“要放在平常时候，这些原石，怎么着也得三十个粗铜币一块呢。”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扫了那几块原石一眼，伸手拿起一块。

忽然，他抬头看向那位散修，问道：“这些石头是从哪里来的？”

摊主散修愣了愣，说道：“听说……是从靖西城中的灵土矿里掘出来的。”

“靖西……”白衣少年想了想，转过身，准备离开。

一个年轻人从他身旁走过。

白衣少年的脚步顿了顿，走出几步，站到一旁。

年轻人身着青衣，穿过人群，停在摊子前。他面容稚嫩，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年轻人的目光在那些物件上扫了一遍，伸出手，指着一张旧符，说道：“这张符我要了。”

摊主散修瞄了一眼年轻人，道：“不多不少，四十五个粗铜币。”

年轻人点了点头，又指着摊子上的一个透明盒子，问道：“盒子里面那几根针，什么东西？”

摊主散修眼中精光一闪，说道：“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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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不瞒您说啊，这几根针，可真都是不折不扣的好东西。里面的每一根，都是以上等的乌铁精心铸造，且达到了五度灵蕴的宝物！盒子里这六根加起来，最低都得要六十三个粗铜币吧？”

年轻人不说话，再次点了点头。

摊主散修心中一喜，却不动声色，继续道：“那……看在您的面子上，这盒上等乌针，加上那张灵符，一百零八个粗铜币，算一百个好了！亏钱不要紧，咱看重的是交情嘛。”

年轻人依旧点了点头，正要伸出手，却突兀间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这位客人，我看你年龄尚浅，显然涉世未深，莫要被他骗了。就这张烂符加上几根子破针，顶着天也就四五十个粗铜币，这个黑心的骗子竟然开口就要整整一百个，简直就是想钱想疯了！”一个汉子站在一旁，一脸严肃，大声说道。

摊贩散修一看又是他，不由得怒火中烧，骂道：“你个吃饱了撑着的废物，怎么还有脸站在这儿！嫌贵？不买就不买，你有本事走啊！在这儿打扰我做生意干什么！果真是一肚子坏水，用心险恶得很！”

汉子并不理会，看着青衣年轻人，好心劝道：“年轻人，千万别相信他的鬼话！不妨与你说，之前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我还没来得及劝，他便被这个骗子抢先讹走了好几十个粗铜币啊！你看看，这还有点儿良心吗？年轻人，我告诉你，这种人，千万别信了他！”

年轻人并不理会，伸手放了一枚细银币在摊子上，拿起旧符和盒子，转身离去。

摊主散修拿起那枚细银币，把玩一番，心中暗喜。

汉子摩挲着下巴，看着人群中年轻人的背影，咂了咂嘴。

白衣少年渐渐走远。

……

……

一座院子立在街道尽头处。

白衣少年站在大门前，伸出右手食指，按在门旁小石狮的额头上。

“咔——”

一声脆响，大门缓缓打开。

门体犹新，并无灰尘脱落散逸。

少年当然知道这是那座聚灵阵法的缘故。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回到这里的一天。

当时的他，买下这座院子后，随意就把一块一尺见方的聚灵石作为阵法中枢。还想着就这块石头，说不定让阵法正常运转一千多年都够了。

现在看来，还的确如此。

白衣少年走进院子，从光洁如新的柜子上拿下一个木质匣子，坐在木桌旁的一把椅子上。

木桌上零零散散铺着几十枚粗铜币，还有几只紫金色的袋子，和一把白色的小石锤。

他打开匣子，扫了一眼，又翻了翻，确认没错。

五百枚细银币，一百枚碎金币，和他记忆中自己所放的一样。

他把匣子放在桌上，拿起一只紫金色的袋子，将一百枚细银币放了进去，连同十枚碎金币，以及他捡到的两枚细银币当中的一枚。另一枚，则自然已经被那位摊贩收入囊中。

来的路上，如果没捡到那两枚细银币，他说不定还真的会身无分文。

白衣少年将袋子系在腰间，顺便解下了那把匕首，放在桌上。

他看了眼匕首，捏起一枚粗铜币，放在鞘上。然后拿起石锤，用它轻轻在粗铜币上敲了敲。

“咔嚓——”

粗铜币碎裂成了一堆粉末。

紧接着，那堆齑粉缓缓融入匕首鞘中。

白衣少年神色平静，端起匕首。

“噌”的一声，他将匕首抽出。

寒光凛冽，萧气森然。

与之前摊子上的判若两物。

如同新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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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下。

它去哪里了呢？

当春发生的雨，虽然细无声，总是要润了万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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