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辅国长相滑稽，但最令人难忘的他的眼睛，目光犀利，能穿透人心。

眼眶深陷，眼瞳发黄，眼光明锐，不扭身而能回顾，被称“狼眼”，

杨茂成斩钉截铁的言道：“最不可取，引祸亡国之道，万万不可！”

这个立论让众人有些诧异，裴息庶问道：“贤者治理天下，为何不能立贤？若是不立贤者，难道还立无德无智无能者？让无道的蠢笨之人据天下？”

他是被常扬劫掠队从敃越掠夺来的，受尽折磨，奄奄一息，被奴隶贩子无情抛弃，后被人机缘所救，又被净身献入太子宫，作为小丑来取悦太子成泽。

众人纷纷喝彩，彭子谷大声问道，“长幼有序，立长如何？”

杨茂成郑重言道：“礼记有言，礼非从天降，非从地而出，人情而已！君子缘人情以制礼，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是故君子不但重礼，也要重情，礼者为大，情者为重，由此来看，若无嫡子，自然是立长子了！”

众人鼓掌喝彩，岑祖林问道：“博士认为立贤如何？”

端详着杨茂成，见他身材清瘦，妙有姿仪，问道：“杨博士如何立论？”

杨茂成行礼，郎朗言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中土万里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天子一人，天子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也不能洞悉万方，尽善尽美！才有天子统国公，国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如此才能做到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下之事上。”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杨茂成继续道：“天下为何认同此理？做到君臣各司其职，黎庶各安其分，上下不乱，君民相安？皆因从礼！何谓礼？纪纲是也！礼者，辨贵贱，序亲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有上下遵礼，才能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若礼仪崩，则纲纪散，随之下陵上替，国家危亡矣！”

在他眼中，这是何等的雅致和欢乐！如牛样的豪饮，醉的一塌糊涂的丑态，尘土地上的撕扯扭打，那是野蛮人才有的情景，醉也要醉在温柔乡中！

见到梁兴奴到来，太子赶紧将师傅引到花园角落。

给师傅梁兴奴奉茶，面带忧色，“师傅，军粮案如何了。”

风花雪月，吟诗作赋，唱词对答，曲水流觞。

太学博士裴息庶急性子，张开大口，高声问道：“这和立嫡立长什么关系？”

杨茂成示意稍安勿躁，不徐不疾言道：“天子能率天下，皆因礼法！礼法深入人心，才能裁群物，制庶事，若无立法，地方官吏的诉讼裁决就烦不胜烦了。婚礼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故君子重之！嫡长子婚礼所生，合于礼，轨于仪，成于名，忠于分！由此来说，自然是嫡长子为当仁不让的继承者。”

他穿着暗光的亚麻衣服，没有穿戴华丽丝绸，却是装饰的一丝不苟。

太子被说的面色羞赧，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诺诺点头，转移话题，“师傅，诸位都已来了，都在等着师傅入席那。”做出请的手势，“师傅入席吧！”

太子和梁兴奴入席，知道士子们有清议，中候屈正则安排上茶。

这名侏儒身残，却绝顶聪明，见识不凡，终日跟在太子身侧，对于国事，插科打诨，妙语连珠，却令人信服。他的幽默风趣常让太子开怀大笑，慢慢获得太子信任，成为倚重的心腹，不过因为这点，也被人当做弄臣佞臣而嘲讽。

冒死辅佐太子，等太子登基后，屈辅国参与国事，因其心思缜密，办事伶俐，加上七窍心思，更为皇帝所倚重，被封为中侍，执掌皇宫中的常侍宫女。

杨茂成道：“拥贤者理天下，万不能立贤者以承天下！若是如此，礼治崩坏，则子嗣以智力相雄长！彼此倾轧，看似贤者，实是枭雄！初用智谋，以分高下，智谋用尽，则刀斧相加，遂使立贤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无不受其糜苦。”

连老成稳重的梁兴奴也连连点头，“博士果然是见解精深，一针见血啊！杨博士之言，合情合理，立贤者，皆养虚伪之徒，最不可取！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如此以来，礼法既定，其他子嗣不敢觊觎大位，自然忠心辅佐，既全兄弟之情，也尽君臣之意，果然是妙招！这番高论，若有机会，当面陈圣上，劝谏圣心。”

小侏儒附和道：“看来各种士子要将这番高论散布天下了。”

公翊绍笑道：“好，这个好，教化天下！端正人心！虽说黔首愚笨，人心似水，做事前总要让人心悦诚服不是，太学，辟雍要给天下人多讲讲这个！”

侍女端上茶水，太子招呼道：“这是大越林的香桂翠芽，诸位请品尝。”

岑祖林端起茶杯端详，颜色翠绿，“元越石冻春针，大越林的香桂翠芽，可都是价比黄金啊！我们这些穷书生，若不是在太子宫，哪能喝上这等极品好茶。”

梁兴奴打趣道：“大学正，怎么说也是正卿了，不至于吧！”

岑祖林摆了摆手，口气略带遗憾，“咱们太学的俸禄可比不得东元学宫啊，这么多年来，姜相和梁相多多照应，给提了不少，可还是没法比啊！”

梁兴奴笑道：“那为何不去东元学宫，听说学宫邀请你来着。”

彭子谷也开着玩笑道：“岑兄，学宫都虚位以待了。”

岑祖林笑道：“去了学宫那边，天天泡在诸子中，可就成了老学究了。”

太子微笑道：“看来是志在中辅了，大学正刚过不惑，来日方长那。”

公翊绍对此没兴趣，敲着桌案，对众人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茶太清淡了，太子这宫里可有不少好酒啊！”

太子点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所言有理，正合孤心。”

公翊绍笑道：“有酒湑我，无酒酤我，诸位都是饱学高士，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也别为将来忧愁了，就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吧！”

众人抚掌，纷纷称善，太子对身边的侏儒言道：“正则，撤去茶水，换上美酒，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当饮三百杯，贤者高士酌酒高饮，大家一醉方休。”

小侏儒笑道：“各国贡酒，少府会分些出来，诸公把酒言欢，开怀畅饮，这北地圣酒最适合，圣酒山河润，仙文象纬舒，奴才看，最适合你们这些大才高士。”

公翊绍大笑道：“这太子宫斯文鼎盛啊，连这中侍也是个妙人啊！开了个好兆头，臣有个不情之请，今日就以酒为诗，太子把好酒都拿出来吧！”

华灯初上，夜色朦胧，东天明月初升。小侏儒安排侍女，将各色美酒佳肴端了上来，宫中乐班也在雷亭海的指挥下演奏起来，众人闻雅乐，品美酒。

“不才就喜欢这皇丰酒，味道中正，气息醇和，只有这酒才合我们皇家气象，这就献丑了，算是抛砖引玉。”公翊绍性格洒脱，取来皇丰酒，给太子和诸公斟满，举杯吟道：“清歌弦古曲，美酒沽皇丰；快意且为乐，列筵坐群公。”

“公子真是好诗词，不才就狗尾续貂了！”太学博士王昭纬举杯饮下，朗声言道：“华筝何慷慨，玉瑟和且柔；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

众人纷纷揶揄，大笑道：“王博士雄心万丈啊！”

“不才就喜欢这桑落酒。”杨茂成见轮到自己，就斟满了桑落酒，低头凝思片刻，沉吟道：“不知桑落酒，今岁与谁倾；况有云中月，如闻天外笙。”

众人称其雅致，轮到辟雍博士黄高福来行酒令，黄高福略有醉意，举杯言道：“三爵元正酒，味真意承欢。自量麋鹿分，只合在深山。”

“黄先生竟有归隐之心！妙哉，妙哉！”裴息庶有些微醉，沉吟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众人觉得这诗有趣，大笑不已，太子道：“这饮酒作乐，倒也是合乎天道。”

待月上中天，宾主尽欢，太子将乐班和侍女等人打发离去。

“诸位先听听杨博士高论吧！”岑祖林指着年轻人，对太子道：“这位是太学博士杨茂成，对礼记见解精深，详尽阐述了该如何立长、立嫡、立贤。”

梁兴奴满脸轻松，笑着，“梁相仁义豁达，和为师商议后，决定不在圣前提起，但姜相也说了，太子将来占据天下，富有四海，为何见小利而忘大义。昨日此事已商议过了，七位中辅都认为军粮案不牵扯太子，是为人所蒙蔽。估计这两天中侍令就该来申斥了。孙辟闾失察，事发后不积极查办，反而掩盖，数罪并罚，罢黜官职，闭门思过，观其后效，将在野穹大营任职，戴罪立功；邾元固忠心为国，擢拔为彭城将军，这样一来，太子和殿下算是都照顾到了，各有所得。”

太子大难得脱，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梁兴奴见此，苦口婆心的劝道：“圣上明见万里，岂能不知内情，只是照顾太子体面罢了！这种事，圣上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太子要以此为鉴，怀忠履义，切不可再生波澜，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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