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又“咯咯咯”的笑如银铃。

“妾身既不是王妃，也不是什么夫人，哪里担待得起呀？倒是法师才情极佳，只不过……”

“你我尚位坦诚相对，我又岂敢扫了娘子雅兴？”

那女子不动声色，轻轻放下了茶盏。

“只不过什么？”

但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妖精的反应比预期要大了不少。看来她心里的秘密，自然也是小不了的。

那女子身子朝着高幸也稍稍倾倒，柔声反问:

“既然法师慧眼如炬，倒是说说，我的心里到底藏着是什么秘密呀？”

“若是当真俗事看穿，为何还要苟生于世？咱莫说这些佛法因缘，只到眼前，你我虽隔着轻纱碧罗，但我依然看得穿，娘子心中确是有件了不得的秘密啊！”

那女子身子微微一颤，心中似有所思。但很快便转换了坐姿，巧妙的用肢体语言掩饰了过去。

不过这一个微小的变故，没有逃过高幸的眼睛。

“俗人尽去，你我自可坦诚相待，倒不必拘泥些世俗仪礼。”

那女子噗嗤一笑，

“法师真是好兴致啊。”

待望石出了门，高幸的身子便微微朝那女子移了移。柔声说道:

这本来只是他一个小小的话术，哪个女人心中没点秘密呀？

越是漂亮的女人，心里的秘密就越多。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此时识得花香在，不识花容心更伤。”

“法师倒是贵人多忘事啊。”

高幸含笑摇了摇头:

“只不过不像个出家人罢了。”

“哈哈哈，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世间种种，最敌不过的，就是这‘看穿’二字。”

几根青葱玉指，撵起丝绢，慢慢搭在了帷帽上面。

随着那薄丝缓缓拉高，玉容渐渐映现。

见她生得面如桃花，颈如玉瓶。流云髻轻盈婉转，不插金饰，只点了两枚玉钗，尽显素雅，却不失艳丽。

朱唇光润，贝齿皓洁。翠眉微翘，凤眼琉璃。

更见一眸秋水，波光荡漾。似有那风情万千种，道也道不尽，品也品不完。

一时间高幸竟看的痴了。心中暗道:

我的天！

世间还真有这般尤物，难不成还真是个妖精？

唐长老啊！您真是太不容易了！

那女子见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放在了自己脸上。

却不显怒色，依然从容自若，毫无半分扭捏，笑吟吟地说:

“法师可是通晓相面之术？”

高幸知她调笑。

不管是什么年代，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大姑娘瞅，都是不礼貌的。

但是礼貌的人，他能吃到肉吗？

所以眼睛依然没有从她脸上离开。

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吟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那女子脸上一抹娇羞。

“法师倒是不要再倒折煞妾身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若是有话与我说，那便直言无妨。”

第一次见面我跟你能有什么话说？

我是那么轻浮的人吗？

关键是我说我不会画画，你能信吗？

于是继续搪塞:

“诶，说出来岂不无趣？不如小僧都作在画上，到时候娘子一看便知。”

“法师才思过人，妾身今日可以领略大家风采，荣幸之至！”

说罢起身行了个万福，便径直来到了铺好笔墨的桌案边。

一双明眸善睐，水汪汪的看着高幸。

高幸却是不动，只淡淡的喝着茶。

“娘子莫急，笔墨未到，先再等等。”

那女子盈盈跨了一步，端了端衣袖。拾起桌上的墨条，又往砚台里面点了半勺清水。青葱玉指，抵住墨条的尾端，画着圈的磨了起来。

“妾身有闻，武功高强者飞花拈叶皆可伤人。丹青技绝者，枯枝柳条亦可为画。

法师乃是大家，又岂会为俗物所限。若是需个红袖添香，素手研磨的。妾身伺候着便是了。”

说罢倒是低头认认真真的研起墨来。

高幸此时也只得过来。自知这赖是赖不掉了，多少也得画出点啥来。于是一边踱步，一边沉思。

那女子见他心有所思，眼神呆滞。

以为大师作画自然不同常人，巧思布局，都是如此，也不见怪。

谁知道高幸其实正看着她那一双素手盈动，衬在墨盘之上，皂白分明，煞是好看。

竟然伸手想去握住。

那女子见他伸手来抓，突然一惊，“啊！”娇斥的一声，把手缩了回去。

情急之中，衣袖一带，竟把砚台打翻了。黑色的墨汁泼在淡黄的麻纸上，瞬间阴了一片。

也不知道是看见了这墨迹的形状，还是听到了叫声。

高幸瞬间就来了灵感。抬起手来，用食指蘸了蘸桌子上的墨汁。

寻着纸上泼洒出来的墨迹，竟然当真画了起来。

那手法铿锵有力，挥斥方遒。洋洋洒洒，确实不失大师风度。

手中画不停歇，心中却是方寸不乱，一直默念着口诀:

一个大鸭梨呀，

两颗甜李子。

四串红樱桃呀，

青蛙叫呱呱！

好嘞，收工。

……

“这，这画的可是一只，一只蛤蟆？”

那女子茫然问道。

她刚才见高幸轻浮，生了怒气。

但看到他开始作画，又不想打扰，便强忍了下来，没有发作。

本以为画画犹如绣花，要寸寸精心，笔笔思量。

哪料到此人，手起手落，就这么三五个来回，便画完了。

再看那画卷之上，潦草不端，犹如顽童涂鸦。与自己想象之中，相差甚远。

但她又一思量，这和尚早已名声在外。那许多人追捧，怎也不会这么简单。

再说大师作画，寻常人有几人能看得懂的？

说如顽童涂鸦，倒又有几分返璞归真的味道。

到底是敷衍，还是绝技，思量前后也还是吃不准。

只看画中模样，隐约觉得是个蛤蟆，便茫然脱口而问。

高幸微微点头，此时也正反复打量着自己的画。

不错，挺成功！

能认出来。

蛤蟆跟青蛙应该没有什么区别。

你看看咱，瞬间工笔就改成泼墨了。

画画吗，太像则类匠，不像则似伪。要的就是这象与不象之间，玩的是个意境。

不过那些古代名画好像都得有些题跋。

有没有什么跟蛤蟆相关的诗呢？

想了想现在这个年月，还真叫他记起来一句。

于是在食指上，继续蘸满了墨汁，一笔一画的写下了这么几个字。

“金色蛤蟆争努眼。”

写完之后，却记不得下半句了。

手指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侧脸看着看那女子，轻声问道:

“适才见娘子言语，慧质兰心，这下半句还是劳烦娘子你来吧。”

却忽见那女子脸上的笑容极为僵硬，眼神微微露出一丝惊愕。

“妾身才疏学浅，不晓得法师深意？”

“寻常吟诗作对，娘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那女子正思索着如何应对。突然房门一开，胖和尚望石喘着粗气，抱着笔墨印宝走了进来。

“小师叔啊！东西我都给您拿过来了。”

随手把东西放在桌上，见是一片狼藉，一幅涂鸦。又道:

“唉，这墨怎么洒了。”

抬头看屋里这二人，却没一个答话的，自知没趣，闭嘴开始收拾了起来。

高幸恼他回的太早，暗骂不止。

那女子倒是大大方方遮好了帷帽上的丝帛。

“今日得见法师，果然名不虚传。更得法师墨宝，妾身感激不尽。”

高幸看她是要走的意思，虽是不舍，但依旧淡淡的说道:

“那后半句，施主回去可要慢慢思量，若得妙笔，勿忘知会贫僧。”

“定如法师所言。”

随即施了个礼，朝门口走了几步，一声轻唤:

“小符，进来谢过寺主赐画。”

那少年早站在门外，三两步便进得屋来，左看右看，一时间也不知道画在哪。

顺着那女子的眼神，才连忙用皮囊把这一幅墨迹包裹了起来。叉了个手，大步向外走去。

他二人同时道了声:

“告辞！”

高幸起身追问了句:

“女施主，若是再见，不知该怎么称呼啊？”

那女子嫣然一笑:

“法师称妾身……墨玉便是了”

说罢摇曳而去。

高幸望着那背影。

墨玉？显然不是个真名。

那是……

魔芋？

摸鱼！？

莫语。

哎呦呵，这个女人不寻常啊！

不过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哦？法师又不像看破红尘之人，不知这‘看穿’二字，如何解释啊？”

“还不知娘子芳名？”

那女子捏着茶盏，微微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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