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了你小子，剩下大半辈子，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这是老头一生中的倒数第二句话。

起初，他是想找到那只没脑袋，试试看能给老头儿报仇吗。后来，他是真的无聊，一个人守着一座千里巨城，却只能苦熬在这巍峨的城墙上。

城里不能住，这是寒林从小就知道的道理，大概是100多年前，城里就不能住人了，白天随意逛，但是到了晚上，只能住在城墙上。

当寒林以为他已经死透了，准备趁天还没黑，赶紧把他埋进广场的坟堆里时，他又睁开了眼，说了最后一句话。

寒林无所谓，他既不是仙域的人，也不属于寒山城，老头儿说，他当年是在虚空中捡到的他，光腚小屁孩，躺在一块飞石上打滚，竟然没被怪物吃掉，命硬的，和寒山城的墙皮一样。

老头儿走了两年，寒林也在城下厮杀了两年。

他其实并不太在意老头他们生前的规矩，寒山卒，寒山卒，城都没了，给谁当卒？

爱医成痴的刘婶说，仙域仙草丛生，灵兽遍地，随便挖点东西，就能活死人肉白骨。

老头儿说，那里没有一口咬掉脑袋的的怪物。

其实寒林知道，他们都没见过仙域，这座寒山城，就是仙域的屏障，抵挡着虚空中数不尽的怪物。

清冷的月光挥洒着寒霜，落到宽阔的城中广场上。

一座座没有墓碑的坟茔布满了广场，在那月光中，格外静谧，在寒林的眼里，甚至有些许的温暖。

自从两年前老头儿被一只没脑袋咬成了两截，千里寒山城，就只剩下了寒林一个人。

寒山城的月色，冷彻了裘衣。

一城的人，守了上万年，死了个精光。

上万年，仙域还在吗？

老头儿嗤之以鼻，不下城的寒山卒，还是什么寒山卒？

老头儿说，死就死了，寒山卒，都是这个命，有什么好哭的。

寒林只是不忿，城早就没人了，一座大到没边的空城，也还是空城，有什么好守的？更何况，就算不下城，那些虚空中的怪物，也上不来。

小子，如果有机会，替我，替大伙儿，看看仙域。

仙域，是寒林从记事起，听到的最多的一个词。

……

月光渐渐变成了红色，寒林收回思绪，捡起地上的白色铠甲，一件件穿在身上，单手提起长刀，瞄准城下的一个方向，纵身跳了下去。

每晚这个时候，是十六里刀出没的高峰，它们游弋在虚空中，用锋利如刀刃的身体，切割着广阔的城墙。

寒林的铠甲迅速变黑，融入到虚空的底色中。他像一个老练的猎人一般，在虚空中无声无息的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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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步，是每个寒山卒学习的第一个技巧，能让人踏足虚空，如履平地。

在他的正前方，有三条彩带一般的生物，扁扁的一掌宽的身体，却有十几米长，没有爪子，尖尖的脑袋，像某种鱼类，狭长的身体蹭到城墙上，闪出一道道火星，这就是十六里刀，一种身体如刀般的虚空怪物，据说最长的，能达十六里，所以叫做十六里刀。

寒林耐心地一点点靠近，当距离三条怪物还有不足两个身位时，他反手持刀，刀背紧贴手臂，刀锋藏在小臂后，身体左右一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从两只交错的十六里刀中间旋转闪过。

虚空中无声无息，两只十六里刀，从头部往下，突然如花蕾绽放，密密麻麻的伤口一瞬间迸射开。

仅剩的那只十六里刀，看到同伴突如其来的遍体鳞伤，长长的身体一甩，就要飞走避险。

一道比头发粗一点的雷光从寒林左手发出，精准地钻进那只十六里刀的眼睛里，雷光如有灵性，瞬间钻入十六里刀的脑中，漆黑的虚空中，三条受创严重的怪兽无声而激烈地扭动着彩色的身体。

寒林不进反退，警惕地站在二十里外，冷静地看着它们的垂死挣扎。这是前人用命换来的经验，哪怕是被毁掉了大脑的虚空怪物，临死前的反扑，一样能杀人。

没有意外，寒林等了十分钟，上前捡起死透的十六里刀尸体，丢进了腰间的挂包。

芥子包，内含百里空间的神奇道器，老头留给寒林的唯一遗产。

寒林没有回城，而是继续在虚空中游走。

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从远处急速飞来，寒林侧了侧身，石头撞到寒山城墙上，却被反震的粉碎。

寒林空着的左手一抬，从碎屑中抓到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头，看也不看，继续塞到芥子包里。运气不错，是一颗彩云石，刘婶给起的名字，用特殊的方法破开后，里面有适合饮用的水。

又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飞来，寒林皱了皱眉头，双脚朝后猛地一蹬，身形瞬间出现在十几米外的地方，这是步法踏空，与能在虚空行走的空步不同，踏空能让他有足够的爆发力和短时速度。

黑色石头突然停在了半空，两只小小眼睛探了出来，接着是两只大鳌，六条反折的长腿，像一只普通的螃蟹，只是背部，浮现出六个白点。

这是虚空六星蟹，打不烂、捶不扁，不怕水火雷电，最重要的，看似单独行动的它们，总在不远处暗藏了无数的同类，是这片虚空最难缠的几种怪物之一。

眼见没有骗到寒林，六星蟹似乎有些懊恼，它举起大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继续变回黑石，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寒林没有停顿，接连施展踏空，如一抹黑色的幽灵，在虚空中一闪一闪，朝着远离寒山城的方向而去。即便是如此快的速度，他依旧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反手持刀，不断劈开飞来的飞石，躲避诡异的怪物。

足足快速穿梭了十分钟，寒林停在了一块漂浮的巨石上。

巨石有七、八里宽，石头非常平整，有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几根残留的半截柱子，表明这里曾有建筑存在过。

老人们说，寒山城辉煌的时候，这里曾是前沿阵地，负责打探虚空怪物的动向。

寒林走到巨石中间位置，在一块半米高的柱子上坐了下来。他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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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在旁边的石缝里一阵掏摸，拿出了一块拳头大的红色木头，丢到了前身。

左手一点雷光射到木头上，一团火焰冲天而起，与清冷的月色，交相辉映。

这是一截雷火木，能够在虚空引燃的唯一木材。

寒林拿出一条十六里刀，手中反手刀一闪，剁下胳膊长的两段，刚想扔到火堆上，脑海中又浮现出刘婶怒目圆睁的呵斥：清洁后再吃！清洁后再吃！和你说了多少遍了！

寒林摇了摇头，似乎在把刘婶的唠叨晃走，不过一直没有表情的脸色，还是露出了少许温暖。

他放下一直没离手的刀，手指在空中缓缓划出一道道光线，当最后一笔画完时，那凭空而生的图案，非常不稳定的晃了几下，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散开。

寒林长出一口气，还好成功了。

一个简单的清洁符，自己十次有八次失败，用刘婶的话说，自己就不是学符的料。

把清洁符丢到十六里刀的肉段上，符光一闪，飘散在空中，十六里刀明显干净了许多，断口的血渍也丝毫看不出来了。

把十六里刀固定在雷火木上，寒林略一迟疑，还是提刀走到了一旁，口中念出一串晦涩的词语，整个人渐渐消失在了原地。

非礼勿视，小六哥教他的隐身法，缺点是施展后不能行动。

雷火在虚空中摇曳，十六里刀的香气渐渐飘散开来，如果单单对虚空生物的肉做个排行，香气里，十六里刀绝对第一，可惜的是，它的肉太少，干瘪的身体虽然在死亡后变的柔软了很多，但是吃起来，很难有大快朵颐的感觉。

寒林就那么维持非礼勿视的状态，一动不动的站着，八岁那年，他的持续时间，就超过了小六哥，耐心，是寒林最大的优点。

他在钓鱼，确切的说，他在等没脑袋上钩。

没脑袋是虚空中一种极其古怪的生物，有翅膀，有四肢，有个圆滚滚的身体，可身体的前方，本该是脑袋的位置，却只有一张血盆大口，恐怖的撕咬，即便是防御最强的大金甲也抵御不了，寒山城的人，都叫它没脑袋，名字很普通，但却是这片虚空最难对付的独行怪物。

老头儿就是死在没脑袋的嘴下，在寒林的记忆中，那是他唯一一次遇到没脑袋，虽然他拼命从没脑袋嘴里抢回了上半截老头，可人还是没了。而他和老头的拼死反击，不过是砍伤了没脑袋的一边翅膀。

没脑袋很贪吃，这是寒林后来在王伯写的一本书里查到的，王伯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把虚空中存在的怪物和宝贝画到书里，最后，他死在了黄叶虫肚子里。

香气越来越重，寒林甚至看到了黑暗中游弋的五角牛，以及挥舞着翅膀的三爪鸟。但是明显人为的火光，让智慧不低的虚空生物们，只敢遥遥观望，谁都不愿第一个上前。

寒林不为所动，他的目标只有没脑袋，三爪鸟的肉有毒，而五角牛的肉，他还有一些库存。

哞！

黑暗中，一只三米高的五角牛突然叫了起来，与十六里刀不会发声不同，五角牛在遇到危险时，会发出巨大的吼叫。

一张巨大的嘴巴出现在五角牛后，锋利的尖牙密密麻麻布满口腔，一口咬掉了半只五角牛，虚空中暗藏的其它怪物四散而逃，显然没有谁愿意招惹大嘴的主人。

没脑袋，终于出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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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掉书袋的小六哥说，仙域风景如画，有高耸入云的仙山，有白鹤起舞，有美酒佳酿……

再也没有人喊他修行、找他包扎、画符写字、下城厮杀了，城墙下那无垠的虚空，成了他一个人的战场。

老头儿走的时候是笑的，寒林也没有哭，十八年的人生里，他自从有了记忆，就一直在经历这种离别，教他练刀的憨叔被三爪鸟抓死的时候，他哭过，逼他写字的小六哥被十六里刀缠成了三段的时候，他也哭过，第一次下城墙，他更是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剁碎了那只五角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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