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输送中，暂时无事。”

“暂时？”

“我给她唱过童谣，你给她讲过故事，我们一起逗她开心，哄她入睡，等她长大了，还会认得我们，你说对吧？”女人边擦掉眼泪边笑着说。

“一定会的！何况，我们还有映现石！”男人坚定如铁地回答。

“……”

是她，亲手把孩子交给了那群人；是她，亲口说出“任何一个单独的孩子都应该学会坚强”的话；也是她，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消失在无尽的变数中。

变数，在她的生命中早就是个听到发腻的词汇。作为天体运行研究家族的后人，她幼年就懂得，人生的变化，就像浩瀚宇宙中星辰们或恒定，或周转，或摧毁，或牵引的关系一样神秘莫测，有的有迹可循，有的无法预知。

然而现实是，道理懂得再多，也不比亲身体会到时，更让人觉得崩溃。

女人的眼眶霎时间充盈了可以反光的物质。

她颤栗着问：“那你为什么……同意…………”

这个问题说过多少遍，她都记不清了。其实她比谁都清楚，当时同意的人，正是她自己。

“什么时间了？”

一间昏暗暖室，围困着一双迷朦睁开的双眼，恍惚间响起的睡意未消的女低音，无法打破室内沉闷的气氛。

“亲爱的，再睡会吧，你还没缓过来~”嗓音中带着同样疲乏感的男人身影，从几乎看不清的角落里快步移到床边。

风雪，无休无止。

这样问，又何尝不是在抽问己心呢？

但，她爱人的回答一定会像之前数次那样，把过错都揽过去，因此她每次说完那句话都会惭愧自责。

“她到哪了？”

“孩子。”

女人的动作停住。

男人无言再回答女人。

“闻涛，你对我说实话，他们是不是根本不能确定……望曦会降落在什么地方？”女人焦虑地发问。

女人慢慢沉静下来。

没多久，暖室开启，内外温差产生的水汽在走廊中萦绕盘旋，两人手牵着手从水汽中走出，再次来到那个送别的空间。

昨天发生的事，此刻给两人的感觉却好似隔了数十个年头。

偌大而空旷的空间里，独独正中间有一幢近十层楼高的搭建物，其他位置连一丝一毫额外装饰都没有。那是建成不久的缘故，有些部位甚至没来得及刷上颜料，遮蔽那些能让人望之眩晕的交线，屋顶底色是灰的，如果不是外面墙上的指引牌上标明了这是哪个室，估计随便进来个人，都会把这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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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成关押禁闭所或者逃生避难所。

女人贴近搭建物，刚刚在暖室里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又附上了身，她抚上搭建物表面的手，很快变得抽搐。

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身边的男人知道她陷入了回忆，那种明知会失去却必须要放手的痛苦，也使他无法自拔。

“远亭，看着我！”

男人扳过女人的肩，深情对视。

“我的爱人，明家的女儿啊～童年里，是你陪伴我度过那段幼稚的时光。我至今还记得，你在我生日那天，穿着你妈妈的蓝色长裙，对我说：‘闻涛，以后就让我做你心海里的浪花吧！无论命运将让我们漂向何方，我保证，你会一直听见我的声音！’你大概也知道，从那时起，我的心就彻底被你锁住了。”

“每当我要沉沦于杂念的深海，感到无助迷茫的时候，你都会出现，帮我驱除阴霾。你就是我心中永恒的灯塔，强大而温暖，坚定而挺拔，指引我的帆船，冲破凶险，勇敢前航。可是现在，你的灯光黯淡了，因为灯芯被抽离，你无法保持光亮。但不要忘记，灯芯只是暂时遗落，就像那些扑向海岸的朵朵浪花，不管扑得多远，它们最终都会退回去，因为它们知道，大海才是母亲，是归宿。因此，远亭，你一定要对我们的女儿有信心！作为父亲我有所感知，她像你一样聪明，像你一样坚强！远亭，从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里，我在你脸上只能看到自信与执着，认真与果敢，可这一年中，你几乎把你从小到大的泪水都流尽了！！远亭，我的爱人，我恳求你，保持坚定，保持信心，保持乐观，因为我们若是失去了这些，那么疏远女儿和我们的将不是时空，而是悲观与放弃！！！”

男人说完，将额头与爱人紧贴在一起。

有些好笑的是，他努力劝诫爱人不要难过，自己说完却声泪俱下，难受程度一点不亚于爱人。

人啊，大概总是善于劝说别人，自己能不能做到，那是另一回事。

“闻涛，你说的，我都明白～”

妻子平静地摸上自己丈夫的脸，捧着亲上去。

温存，哪怕只有一刻，也是值得永生珍存的！

更何况，是处在末途时期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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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涛，我问你哈～”

女人拉着男人爬上天台，带着宛如他们在窗台初见时的好奇与喜悦之情，谈笑起来。

这副模样，全然不像两个小时前在室内的凄楚神色。倘若有旁人见了，应该会觉得这不是同一人。

“用你的玄学知识，给我预估下灵人的文明还能延续多久吧？”

“不是吧？天体研究世家的人，在这星空之下，竟然会问我这种问题？”

“我这是在帮你黎家人考考你的基础知识，他们可是告诉我，要是你掌握不牢固的话，我可以替他们先教育你哦！”

“行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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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估还不行吗？把你的小拳拳放下～”

男人挽住爱人的手，闭上双眼。

他进入了心测。

女人安静地站着，驻留在男人脸上的目光，好似能化成无形画笔，细细临摹男人的眉眼。就在她“勾勒”完成时，男人刚好睁眼。

男人在天台各处随意捡了些简单物品，摆成一个圆阵。圆阵中列位陈放的物体代表天体，女人则站在阵外指点监督，时而仰头观望，再低头对应。

之后，两人都在阵外，各执一长杆，按某种次序推动阵中物体，使之翻面、平移或是遮盖、绕圈。推物时两人言语不断，用掌握的知识进行推演，既像在自说自话，又像在交换思路。尽管他们的举动看上去有些怪异，但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话，只有极少数人能理解。

许久，两人突然同时停止推动，紧盯圆阵，沉默站立。女人一手掐腰，另一手握着长杆，站得神似个军士，男人两手斜拿长杆于胸前，好像个深沉的谋划师。

很快，男人深叹一声，不住地摇头说道：“看来我们都只能接受这个糟糕的现实结果———百年之内，要么逃离，要么……等死！”

女人闭眼皱眉，随后抬脸仰望。

如果忽视点点星光，那头顶漆黑的夜，有时真像个会吸纳吞吐的巨兽！

女人喃喃道：“时不我待。”

她从衣口中取出一块石，凝视着，忽然向男人又提一个问题。

“想象一下，等我们灵人文明消亡之后，世间诞生的下一批人类，会是什么样的人种？”

“我猜测，他们不一定会如我们这般天生灵通，但或许世界之母会给予他们在某一方面、或多方面都很擅长的智慧和技能，进而促进新生代文明发展。”

“新来旧去，是不可逆转的规律。无论将来这世上会诞生怎样的人种，我都希望他们不会重复曾经那些人，和我们这些人所犯下的错误。”

星空下，天台上，圆阵前，男人和女人依偎着，讨论曾经和现时发生的各种事情，并畅想那遥不可及的未来。

又过了两个小时，两人终于决定离开天台。虽说叫天台，却实是个封闭的透明空间。

“明天，我们就去找朋漉。”女人边走边说，“上次嫣嫣送我那朵她手折的览金花信中说，她弟弟在青斑长尾龙袭击莱裕岛后，亲自去看了一圈，还捡回来一块从地里震出的金石块，当宝贝似的养在屋里。后来又跑去天地之树那儿转上了几天，昨天才折返回去。”

“这么说，要找他得尽快！”男人道。

“嫣嫣最后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女人说。

“好，那就让我们去看看，他的作品完成得怎么样了吧～”

夜晚，星光熠熠。

风雪，不休不止。

室内，男人和女人，彼此微笑，相拥而眠。

（本章完）

.

男人看着女人的脸，随即紧紧搂住她，缓慢说了一字：“是。”

“我不需要休息。”女人强撑着坐起来。

男人无法阻止女人起身下床，只好说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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