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时诚信，郑好一眼就认出了他。他那张马脸依然黝黑，蓬松着头发，一副金丝咖啡色眼镜遮盖了那双似乎永远睁不开的咪咪眼。

往日那身满是皱褶，灰色地摊西服已被一身看上去高档许多的黑色西服代替，脖子里打着红色领带，火箭头的皮鞋擦的油光锃亮，他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喇叭，派头十足。

郑好旁边哑然失笑，心说:“当初自己学医去了国民医专，就是在心底里认为国民医专不会骗国民，可是事实证明自己错了，国民医专连毕业证都是假的。自己与时诚信接触这些年，要说时诚信有多么‘诚实信用’，那还真得打个大大问号。”

既然有人带头掏钱，围观的其它十多人中，就有五六个年轻人，在经过一番犹豫后，也掏出旅行袋中的钱递过去。

旁边是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女孩，看面相倒也清秀，外穿黑色职业西服，内着白色衬衫。由于穿着较为单薄，且天气较冷，她双颊冻得通红，双手不停来回搓着。

时诚信指着瘦高个青年赞扬说:“这位同学是个明白人。我这两千是没有水分的，说两千就两千。俗话说，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诚信医校时间短，真才实能教你全，其它医校不省钱，浪费时间白花钱。”

瘦高个问:“你们授课环境怎么样？”时诚信说:“父母赚钱流血汗，不是让你来游玩，东大天华环境好，你的成绩去不了。诚信医校环境差，你的成绩咱不嫌，埋头认真学手艺，真才实能学到手，bj上海任你走，到时买来车和房，让你娶个好婆娘。”

带头询问的瘦高个满意点头说:“嗯，看到学校名字有诚信，就知道在这样的学校学医错不了。学费不贵也实惠，还能学到真东西，好，我要交钱去诚信医校。”说罢率先掏出一沓钱。

时诚信的嘴皮子依然如当年卖膏药时那般油滑，说起话虽然不押韵，但也是一套一套的，张口就来，“当然能学到真本领。”他抬手一挥，说:“你打听打听这附近走南的，闯北的，诚信医校是有口皆碑的，教授专家搞管理，主任医师来授课。”

“告诉我们，都能学习到什么？”瘦高个继续问。“中医基础针灸学，解剖推拿带实践。还有一样不寻常，膏药制作有特点，咱的膏药是祖传，腰疼腿痛五十肩，东州清水美名传。”

一位满脸青春痘的少年，怯怯问:“需要学习多少时间？”“一月速成，包你开店治病能成名。”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大小车辆，一眼望不到头。高耸的楼宇，上面竟然裹着白云，一座连着一座，无穷无尽，似乎一直延伸到天边。

马路十分宽阔，人站在路上显得那么渺小。红绿灯亮起的时候，数不清的人与车一起停下或移动，场面震撼。

颜晓雪拉着郑好的手，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问:“郑好，我们现在什么地方，我们要到哪里去啊？”

再次来到清水，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省会城市。郑好与颜晓雪牵着手随着汹涌的人流走出火车站。这是颜晓雪第一次来清水这么大的城市。

“学费是多少？”时诚信伸出两个手指说:“课本住宿全包，两千。”青春痘少年惊讶道:“一月就两千，这么多吗，人家其它医校一年才三千呢！”

最先说话那瘦高个说:“两千不贵，其它医校我也打听过，一年虽然三千，但还有住宿费，书本费没有算，杂七杂八最后也要四五千呢。”

郑好说:“老熟人！”说罢拉紧颜晓雪的手，逆着人流，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向着胡同深处走去。

听到这熟悉的吆喝，郑好停下脚步，十分欣喜，拉起颜晓雪就折向巷子里面走。颜晓雪问:“我们不是去坐公交车吗？”郑好说:“我们先去见一个熟人。”

颜晓雪有些迷惘地望着郑好，在他们身边，大小车辆疾驰而过，各色人等行色匆匆，她奇怪问:“熟人，什么熟人？”

桌子前面放着一张红色纸板，上面用毛笔写着九个大字“诚信医校招生咨询处。”时诚信不卖膏药，改开学校了。这让郑好有些意外。

此刻时诚信身旁已经围了十多个穿着中山装，身上背着手里提着旅行包的青涩少年，从这些青年人目光里，郑好似乎看到了六年前初来省城学医的自己。

代替时诚信收钱的是那位穿着单薄的女孩，时诚信吆喝着排队交钱，女孩则在桌子上与交钱学生开出所谓发票。

这时候郑好走近时诚信，拍了拍他肩膀。时诚信转头看到郑好，先是愣了一下，继则抹下眼镜，一把抱住郑好，“哈哈，真是缘分啊，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郑好介绍了颜晓雪。看到颜晓雪，时诚信啧啧赞叹说:“兄弟，你眼光真是可以啊。”

时诚信拉起郑好手热情说:“兄弟，你来的好，我们在一起，要为中医事业共创辉煌。”

他乡遇故知，正是人生一大喜事。同样的两个人，在六年后，又在同样的地点相见了。此刻的郑好已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而此时的时诚信已经不再兜售他的祖传膏药。而是开学办校了。

时诚信指着已经收完钱的女孩介绍:“她是我学校职工阿香。”

接着对那女孩招招手说:“这是我大学最好同学，我的兄弟。”说罢时诚信亲切的搂了搂郑好。

女孩颇有些拘谨，对郑好点点头说:“你好！”郑好抱以微笑。

时诚信拉着郑好对已经开完发票的女孩说:“好，我好兄弟来了，今天招生工作就此结束，我们回学校。”

时诚信让刚招聘来的两个学生架起桌子，他头先领路。一行人出了窄巷。路边停了一辆破旧的皮卡，时诚信率先跳上去。

那个瘦高的学生跟过来，也想坐进去。

时诚信对他说:“我兄弟坐这里，你坐后面去。”瘦高个学生极不情愿的被时诚信推下车，阴沉着脸，与其他人一起扶着皮卡护栏站在了后面。

时诚信招呼郑好坐在自己身边。郑好拉了颜晓雪一起坐进去。开发票的女孩阿香也紧跟着跳上了前面驾驶室。

本来只能坐三人的驾驶室，一下子坐进来四个人。明显拥挤了。不过由于几人都不是胖人，勉强还可以坐得下。

时诚信熟练的打火，汽车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抖动的厉害。挂挡，踩下油门。汽车像离弦之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驶入车水马龙的大街。

郑好问:“你现在不卖膏药改开学校了吗？”时诚信得意洋洋说:“卖膏药能赚多少钱，磨破嘴皮子，撑死才赚个块儿八角的，还是开学校来得爽快。说同样的话，耗同样的精力一个学生两千，够我卖两三个月的膏药钱了。当年人家能开医校骗我们的钱，我们也能开医校。”

今天时诚信招了五个学生，这就是一万，郑好不得不承认，这比抢银行还要来钱快。

时诚信问:“你不是开诊所吗，怎么又突然来清水了？”郑好叹气说:“这真是一言难尽。”接着简明扼要介绍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时诚信说:“好，诊所不开就不开，今后你们两口子跟我干，我保证不会亏待你们。”

郑好问:“我们能干什么，每天跟着你过来招学生吗？”时诚信说:“招聘你不行，给当老师就可以。”

郑好一时目瞪口呆:“当老师，你知道，我不是师范学校毕业。”

时诚信说:“要什么师范毕业，会张嘴说话就可以。你的中医我是知道的，没问题，把你知道的说给她们就行。”

郑好说“人家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师者父母，老师是培养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接班人，是人类文化的继承者和传播者，对人类社会的延续和发展起着桥梁作用。是人类心灵的工程师，对人的成长起着特殊的作用。我来教人当老师，岂不是误人子弟。”

时诚信摆手说:“你想太多了，我说你行，你准行，不行也行，行了更行.......”

说话间他们的汽车已经驶出市区。这时突然一辆大客迎面而来，郑好喊:“小心！”时诚信猛打方向盘。他们的皮卡与迎面而来的大客擦肩而过，发出“吱”的一声尖锐摩擦声。

郑好惊出一身冷汗。说:“大哥，咱们先不说话。你小心驾车。”

时诚信满不在乎的说:“你放心，我闭着眼开车也不会有问题的。”尽管如此，郑好再不敢与他说话，怕分心，影响他开车。

这时从众青年旁边挤进来一位又瘦又高，长得像麻杆一样的年青人，他扯着嗓子问:“喂，我们都是出外求学的人，你可不要骗我们，在你的学校，我们能学到真正中医治病救人的本领吗？”

郑好说:“我们找辆公交车去城市郊区，在那里租房比较便宜。我们在郊区安定下来，然后再去找工作。”颜晓雪点点头。

就在他们刚刚穿过车站前街柏油路后，突然听到路边一条巷子里，有人在高声吆喝:“高中成绩六百八，北大清华哈工大，赶英超美学科技，你去南方科技大，治病救人赚钱花，你来找我就对啦，来来来，看看看，学习技术把财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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